上了大堂,原告一伙人跪下叩头,赵敬虽不情愿也不得不赶忙跟着跪下,一边微微抬起头偷偷观察堂上坐着的这位大人。此人约莫三十多岁,看上去比较和蔼的样子,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一定就是洛阳尹张全义。正琢磨着,张大人一拍惊堂木,吓得赵敬一哆嗦,连忙把头低下。 “本官听说尔等竟然公然在闹市殴斗,可有此事?” 带头的汉子高声答道:“这个江湖骗子当众侮辱俺家妹子,吾等气不过,才与他理论,并无殴斗,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赵敬也立刻高声争辩道:“大人,小人并无不法之举,此事纯属误会,请大人明鉴!” 张大人转头问那汉子:“你说他侮辱你妹子,他做了什么?可有人证?” “这几位乡亲都可作证,这厮污蔑俺妹子不是处女,让她以后如何嫁人?” 张大人点了点头,厉声喝问赵敬:“原告所说是否属实?你有何话说?” “大人,小人所说的‘处女’并非寻常意思,而是西域星象之说中的星座处女座,绝非有意侮辱。” “哦?你倒是把这西域星象说与本官听听,若是胡言乱语,定严惩不贷!” 赵敬这个机会焉能错过,添油加醋地把自己编造的身世又讲了一遍,把黄道十二宫的梗概说了一遍,顺便讲了讲跟星座有关的神话故事,张大人听得饶有趣味,颔首道:“这星座之说虽然有些荒诞,但听起来也能自圆其说,本官相信你的自辩。”然后又对原告说:“本官已查明此事确属误会,尔等当众打人也有错,念在情有可原,本官概不追究,都散去吧。” 那汉子虽不甘心,但也知自己有些鲁莽了,大人又发了话,有了个台阶就散去了。 “谢大人明察秋毫!”赵敬磕了个头起身也想离开,却被张大人唤住了。 “你是经商世家出身,可会算账?”张全义辖下百姓越来越多,手下能做事的人就捉襟见肘了,每一个读过书能办事的都想招揽。 赵敬心想自己算过最大的账就是班费,可听这意思大人有意任用自己,这时候岂能谦虚,连忙答道:“启秉大人,小人会算账,只不过西域算法恐怕与中土不同。”他还没敢把话说得太满。 张大人倒是不介意,算账这东西想来也大同小异,接着考了他一下,无非是基本的加减乘除,这对于理科出身的赵敬太简单了,毫不费力地心算了出来。张大人很是满意,问他可会写字,又得到了肯定地回答,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张大人给了赵敬一个账房的职务,赵敬也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任命,说好第二天开始上班。听说赵敬住得很远,张大人还慷慨地拨了间房舍给赵敬,反正洛阳城的人口还未恢复,房子空的不少。 出了衙门,赵敬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端上了唐朝的铁饭碗,不用总担心自己衣食无着了。他先回到自己赊东西的铺子,跟老板说好现下没钱还,不过自己有了衙门的差事,等发了饷立刻就还账。老板本来以为自己这账是要不回来了,看赵敬如此表示,又当了官差,客气了几句就答应下来,也没要赵敬立字据。 折腾了半天,赵敬饿了,拿自己换下来的旧衣服换了两个烧饼,勉强填饱了肚子就启程回老李家。回到家把当天经过一说,老李两口子都赞他有福相。李婶把他被扯破的衣服拿去补,老李支支吾吾地绕了半天圈子赵敬才听明白他是想让赵敬提携提携这俩儿子。赵敬当然不能推辞,他许诺等自己站稳了脚跟便带他们去城里找个差事,老李连忙表示谢意,赵敬也连忙还礼。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赵敬穿上补好的长衫,把自己穿越过来时候的东西抱了个包袱,前往洛阳城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账房的工作并不困难,除了不用阿拉伯数字让他比较别扭之外,并没有很难的东西,被一个老账房带了两天,赵敬就上手了。赵敬还申请预支了一个月薪水,虽然不算丰厚,可养活自己也足够了。他还了欠账,给自己买了些日常必需的家什,留了饭钱,还有些结余,就给李贵买了套笔墨纸砚,给李富买了他想要的弓箭。这些年常年兵火不休,流落到民间的兵器很多,价格也就不高,比赵敬的预算低了不少,他就又买了些肉和菜托同村来的人给老李家稍了回去。这一来自然皆大欢喜,老李带话来除了表示感谢,还说好几家乡亲想把姑娘说给赵敬。赵敬回忆了一下,村里没见过自己看上眼的姑娘,也就把这个念头抛在一边了。 赵敬熟悉了账房的整套工作之后,觉得不太方便,可他在原本的世界里也没干过这行,压根不知道账本应该什么样。他便按照数据库的方式设计了一套表格,看上去清楚明了,张大人非常欣赏,要求手下今后做账都要用这种格式。再加上赵敬的字写得最好,于是赵敬俨然成了账房们的头,很受张全义器重。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直到有一天,府里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这一天早上,赵敬看到一个趾高气扬的人被迎进了府衙,看管家张顺的态度就知道这位来头不小。 晌午过后,张顺拿着个单子来找赵敬,让他按照上面的数目销账。管家放下清单转身出去了,赵敬拿起单子一看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立刻追了出去。 “张管家,这数目太大了,要不要跟大人核对一下?” 张顺眉毛一立:“怎么着?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大人的印?” 赵敬连忙解释:“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数目太大,万一出了什么枝节小人担待不起。” “单子是我写的,数目是大人定的,这印也是大人亲手盖上去的。你怕什么?” “您息怒,小人照办便是。” 回到账房坐下,赵敬翻来覆去看了清单几遍,忽然想明白了,约摸着时间和清单上物资的数目来看,早上看到的那位下巴扬到天上去的八成是来打秋风的河阳节度使的使者。 河阳节度使李罕之是流氓无赖出身,当年跟洛阳府尹张全义当年是一块儿扛枪的战友,也曾经拜过把子,可这两位完全不是一路人。李罕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来不事生产,没粮食了宁可吃人肉。而张全义在洛阳把农业生产搞得有声有色,李罕之虽然很瞧不上张全义这种行为,但是又把洛阳当成了自己的大仓库,缺吃少穿了就来提款,两人早晚要因此反目。 赵敬盘算着自己应该采取个什么样的立场,如果不闻不问照吩咐做事当然不会出错,但是也没好处,如果按照历史走向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后自己的意见可能会被重视。但这样做也有风险,看来当下的形势张李二人还没有翻脸,搞不好自己会因此获罪。如果搁在以前,赵敬肯定选择第一种做法,可经过了这些日子的衙门公干生活,他穿越者的雄心又被勾起了那么一点儿,他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能够使自己出头的机会。思考了很久,赵敬决定赌一把。他拿起清单径直去找张全义,张大人在书房接见了他。 见过礼之后,张全义指了个板凳示意他坐下,赵敬没有坐,略一屈身把清单递了过去。 “大人,此清单上数目巨大,属下不知该以何名目销账?” 张全义扫了一眼清单:“哦,你来府里时日尚短,这些事还不清楚,也不怪你,就写支付河阳节度使衙门好了。” “大人,属下敢问我们洛阳为何为河阳开支如此巨大?” “李大人跟我是好兄弟,本官也是应李大人相邀来牧守洛阳。河阳缺衣少粮,本官自然应当援助。” 赵敬一咬牙,该下注了。他拱手道:“大人!恕属下直言,属下来洛阳途中也曾经过河阳听闻过这位李大人,李大人治下几乎人烟绝迹,土地荒芜,岂能不缺衣少粮?属下只怕我洛阳如此供养李大人,将来李大人的要求会高到我们无法满足。” “大胆!” 赵敬赶忙跪下。 “你竟敢诽谤李大人,挑拨我们的关系,该当何罪!” 赵敬低头谢罪:“属下不敢,属下一片肺腑之言,全是为了张大人和我洛阳百姓。” 张全义没有马上说话,赵敬头也不敢抬,不知道张大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能自己瞎猜,没有立刻发作应该是好现象吧。 过了一会儿,张全义发话了,语气比想象中的和缓得多:“本官念在你刚才一番话并无私心,这次就饶过了你,不过李大人与本官情同手足,这种胡话以后不许再说!” 赵敬连忙就坡下驴:“属下遵命,多谢大人恕罪!” “好了,做账去吧。” “是。”赵敬站起身来,倒退着出了房门,心里一阵轻松,这一铺看来是赌赢了。 做好了账,赵敬又翻出以前的旧账查阅,可以看出河阳来敲竹杠的间隔越来越短,数目越来越大,想来张全义心里肯定也开始不满,只不过碍于旧日的情分和慑于兵祸不得不答应罢了。 这件事以后,张全义明显对赵敬更加信任,很多事不再避着他,赵敬这才了解到张全义正在暗中招兵买马,打造兵器,看来离翻脸不远了。而河阳李罕之方面已经发展到每个月都派人来索要粮食布匹,数目也如赵敬所说越来越大,终于库房里实在一下子拿不出来,张全义只好派管家张顺去面见李罕之,请求缓一缓。过了几天,张顺趴着被人抬回来了,跟张全义哭诉说,李罕之完全没得商量,听说物资没拿来,立刻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板子。 张全义温言抚慰了张顺一会儿,又赏了他两个月的薪水,吩咐人把张顺抬到后面休息去了,屋里只剩下张全义和赵敬两个人。 张全义小声说:“以前没发觉,你还这么有见识,又有公心,真是后生可畏。” 赵敬赶忙谦逊了几句。 张大人摆摆手道:“你就不要谦虚了,张顺这伤看样要养上一阵子,这段时间你先把事情帮我管起来。” 赵敬心里一乐,表面上还得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属下才疏学浅,又无资历,恐怕难以胜任。” “本官当你是自己人,不必如此。你读过书,会写字,会算账,有头脑,是个人才。 好好做,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人!” 赵敬并无官职在身,可俨然已经是张大人的左膀右臂,这个窜升速度让很多人上赶着来巴解他。最近招兵和备战添了很多琐事,又不能假手于外人,赵敬正好趁此机会回了趟老李家,把富贵兄弟俩找来做帮手,老李两口子千恩万谢,乡亲们对于这哥俩一起去吃皇粮也都羡慕得不得了,哥俩的兴奋劲就更不用提了。李富身强力壮,被安排到库房干活;李贵年纪尚幼,就留在赵敬身边跑腿送信。 过了大半个月,张顺的伤养得差不多了,重新开始视事,赵敬又回到了他原来的岗位上,不过他已经获得了参与例会的权利。张顺虽然对这个差点取代自己的小子仍有些敌意,也不得不接受他的存在。 接下来的几个月,河阳每个月都派人来要东西,张全义每次都找一大堆的借口推托,再稍稍给上一些,另外再派个倒霉蛋去挨李罕之的板子。洛阳的官员都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摊上这么个差事,当然,有了张顺的前车之鉴,张大人是不会再派亲信去挨打了,赵敬也因此平安无事。 与此同时,张全义招募的数千人在抓紧训练,兵器甲胄也基本齐备了。一天傍晚,张全义把洛阳的各高级官员和众亲信召集在一起。等大家都落了座,张全义对众人说道:“大家都知道,前几个月河阳催粮催得很急,在座的颇有几位因此吃了苦头,本官在此向几位赔罪了。” 挨过板子的几位连忙起身还礼,口称“不敢”。 张全义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李大人催逼粮款是为了去攻打河中,”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封信,接着说道,“河阳兵兵临城下,河中节度使王大人派人来给我送了封信,想跟我们洛阳结盟,各位对此有何高见?” 赵敬虽然知道张全义的态度,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还是打定了不出头的主意。其他官员互相交头接耳小声商量起来,却一直无人表态。这时候,张顺站了起来,语气坚定地说道:“大人,虽然您顾念与河阳李大人的旧谊,可李罕之未免胃口太大了些,已超出我洛阳的能力范围,而且他对大人毫无尊重,视我洛阳官民如奴仆,如此下去,恐祸事不远。因此小人赞同大人与河中王大人结盟。” 此话一出,众人自然心知肚明这正是张大人的意思,纷纷出言附和,有两位更是表现得义愤填膺,赵敬也跟着帮了几句腔。 张全义见状非常满意,站起身来下令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决定了。河阳已经大军尽出攻打河中,明日一早校场点兵,突袭河阳!明日封闭城门,除大军之外,许进不许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