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浑之戎从西北迁至嵩县,这座小城至今已有数千年历史。山川地理,造就嵩县。纵览全境,“九山半岭半分川”所言不虚。嵩县何其不幸!沟壑山岭遍布,使其古来荒凉,近世又战乱频发、百姓凋敝。然而如今,人们不得不承认,嵩县又何其幸哉,伊水孕育中华第一相、二程巨子,还有被千年歌唱的自然风光。
晓鹏|文
与山岭共生
2018年9月14日,河大党委书记卢克平满怀感慨地在一纪念馆留言簿上写下几行字“铭记历史,感恩人民,办好河大,服务国家!” 国立河南大学抗战时期潭头办学纪念馆,位于栾川潭头镇,该镇解放前属嵩县。 就在这里,从1939年始,河大度过了坚苦卓绝的五年。
老校友怀念那段岁月时,常常把“嵩县情深”挂在嘴边。 · 国立河南大学抗战时期潭头办学纪念馆新馆
1937年,举国危急,随后河大内迁嵩县。彼时,嵩县县城、潭头人民的行为令人感动,潭头镇高级小学主动腾出50余间校舍,作为河大教室和图书馆。 一些庙宇被改为河大校部机关办公用房。周围村的群众腾出数十间民房,供师生员工居住、工作。
尽管有潭头惨案的发生,但是嵩县附近险要位置,还是保障了此后五年河大平静的课桌。 据一些老人回忆,本来嵩县的中学教育不怎么样,但河大迁到嵩县后,学校老师大多都换成了先生、教授,最起码也是河大高年级的学生。 山区教育也开始活跃起来,时事测验等各种比赛每周都会举办,老百姓们对这样的教育也颇为欣喜。
“穷山恶水出刁民”似乎是人们对于山川之地的印象,但自古以来,嵩县这种对教育的热忱与中原别无二致,甚至更甚。 当然嵩县气质还是和中原不同,嵩县位于伏牛山北麓及其支脉外方山和熊耳山之间,99%的面积都是山区。
《左传》就曾夸张地记载,说周平王有一次到伊水岸上,看到许多人披头散发,在田野里祭祀,便感慨地说“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意思是恐怕不到一百年,这里就会被戎人占领吧。 · 嵩县卫星地图 实际上,嵩县确是蛮戎所居,东周初,陆浑之戎从西北迁徙至此,不到200年,晋国以祭祀三涂山为名,把陆浑戎给灭了,陆浑遗民改头换面,学习中原,并以国为姓。 而“陆浑县”这个称呼,就是汉承秦后设置的。自此,经过夏“伊阙”、商“空桑”等附会的名字后,嵩县才开始有限的建制。
刻板印象一时半会改不了,东汉时,陆浑县还设有“防蛮都督”以防止此地滋生事端,“盖伊关以南大山长谷,多为蛮居,故置督以防之”。 之后一段时间里,嵩县建制混乱,名字也是五花八门。隋唐北宋时期,嵩县为畿县。 之后,嵩县因为地理位置险要,曾短暂地被升为嵩州,到了元末明初,嵩州经过战乱,经济破败,人口稀少,从州降为县,建制一直延续到现在。 · 春秋时期嵩县附近地图,其北是“扬拒、泉皋、伊洛之戎” 造化赋予了嵩县险要位置,也给嵩县人带来了挑战。嵩县被外方山和熊耳山夹着,伊水贯穿全境。 因此,城镇、农业,基本都沿着伊水,线性分布在中部可怜的一块儿。古嵩县的治所,也沿着伊河从下游到上游不断变化。 · 古嵩县治所演进 旧时嵩县平原地带土壤并不肥沃。而山农更为艰辛,往往刚开始收成不错,但是三年之后,土壤肥力耗尽,人们只能另寻他处开垦。 因此,乾隆版县志评价嵩县人“食苦度日,不轻转徙”,也说因为山川峻岭,使得人们“轻生好斗”,只有近虑,没有远忧。
时至今日,这种评价恐怕对错参半。如今嵩县面积3009平方公里,人口60万,而豫东小城夏邑面积是嵩县的1/3,人口就到了100多万。 嵩县地广人稀名副其实,尽管山河堵塞,但嵩县仍处在河洛文化圈的核心,这种闭塞环境加厚重文化的组合,使嵩县呈现隐士般的文化图景。 文化隐于大川
天宝三载,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李白与杜甫在洛阳相遇,一见如故,在载入史册的会面结束后,他们且歌且行,向南到了嵩县。 尽管历史没能给嵩县沃土,但其峻岭山峰,使无数骚人流连于此,人们说,嵩县地貌,不仅有北方的险峻,更有南方的空灵幽静。
李白诗中就曾三咏九皋山,九皋山是如今鸣皋山,位于嵩县陆浑水库3公里处。在其中一首《鹤鸣九皋》中,他写道: 胎化呈仙质,长鸣在九皋。 排空散清泪,映日委霜毛。 万里思寥廊,千山望郁陶。 香凝光石见,风积韵弥高。 凤侣攀何及,鸡群思忽劳。 升天如有应,飞舞出蓬蒿。
这个自由奔放、渴望成仙的诗人,应看到了这山川上的灵气,渴望成为一只仙鹤。 但其余的人恐怕只想要尘世幸福,大诗人王翰、岑参、宋之问,都留恋此地美景,而后两者在陆浑附近还建有别墅。 · 嵩县陆浑水库
诗人们总是触景生情,即便王翰在《送黄先生裳归嵩县》安慰将绝于仕途的好友时,还写道: 陆浑山好明如画,伊水波澄绿似苔; 西望白云亲舍近,满襟归兴不须哀。
嵩县的美景真至如此,竟有疗愈人生的作用?今天看来,也许是。
2005年,《中国国家地理》联合全国34家主流媒体举办的大型评选活动“中国最美的地方”中,白云山风景名胜区在“媒体大众组”与“网络手机人气组”评选中夺冠,嵩县白云山,成了中国最美的地方,与此同时的名头还有“人间仙境”。 · 白云山 如今,嵩县的山水带来了切实收益,2018年全年共接待游客1047万人次,实现综合效益46亿元。但对历史中的迁客骚人来说,嵩县魅力或许不仅在于自然造化。
《诗经》里一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人尽皆知,但这首诗写的是嵩县恐怕很少有人知道。而嵩县伊水河畔又诞生了中华第一名相伊尹。
相传,伊尹母亲是采桑奴隶,一日梦见神人告知她将发大水,第二天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四邻,因泄露天机,她化为一棵桑树,人们在桑树里发现了一名婴儿,这名婴儿交给了王的奴隶厨师抚养。 因而人们说伊尹善从烹饪中发现帝王之道。后来伊尹成相,历商朝商汤、外丙、仲壬、太甲、沃丁五代五十余年,为商朝立下汗马功劳。
除了伊尹,传说“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也是在此。这里也是陆浑国故地。 当年楚庄王借伐陆浑之戎名义,陈兵周王城南郊,在这里,楚庄王问周使者天子的鼎有多重,尽管使者以“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回应,但仍改变不了周将衰亡的命运。 · 大禹治水
或许,当诗人作诗的时候,他们不仅想到伊水边的沉吟,还会想到山川中的历史钩沉。 如果说诗经、大禹、伊尹、问鼎中原构成了嵩县的大开大合,那么宋以来,这里的自然山水则蕴含万物哲趣。
程颐程颢两兄弟的故里就在嵩县田湖镇。他们也长期在附近活动。 近百年后,继承二程衣钵的朱熹也是在这里,写就了“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哲理诗句。
二程与朱熹,构成了宋明以来的儒学基础。其地位甚高,明清甚至有规定,在二程庙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 嵩县田湖镇的“两程故里”石坊 正如山川走出的人,嵩县的文化从不张扬,但伊洛的文化力量,似乎无声地在古代历史上迸发。 只是到了如今,嵩县又败于山川。交通、农业等弊端,使得嵩县有了国字头的称号:贫困县。 哀兵必胜:国贫县的契机
没有人不把嵩县近代贫困归结为地理环境。乾隆版《嵩山县志》,谈及村镇图说写道,“夫以十四万之户口,错处于千里环山境内,民有终其身未一见官,官有终其任未履厥地者。”其闭塞程度,可想而知。 · 乾隆版《嵩县志》 但山川不仅是阻隔,也是可利用的资源,其中就有中药与矿产。现在嵩县森林覆盖率达62.9%,拥有1300余种中药材,被称为“天然药库”。 金、银、钼等金属矿产也存量丰富,黄金储量100吨,远景储量500吨。
但穷困,并没有因特产好到哪去。比如清代嵩县产木耳,一年一生,但因为利益,人们争相采伐,一座山头完了,就赶往下一个山头,使得木耳殆尽。 松、楸、椴、桐、栎亦是如此。而矿产则是开发的没有毁的多。 仅靠平原农业,嵩县不大可能供养那么多人口,依山川之利,物产、矿物虽弥补了粮食缺憾,却对自然造成永久伤害。
靠山“吃”山,已被证明行之不通。 如今,嵩县正在把青山绿水变为金山银山,一方面靠矿产、农产品产业链充实肌肉,例如对矿产钼进行深加工,使得原来6万元每吨的钼精粉,变成12万每吨的二硫化钼,或者每公斤65万元的金属铼;引进中药材企业,拉长嵩县中药产业链,做成中药、饮片、饮品等。 · 嵩县某企业,工作人员正在生产中药饮片
另一方面,嵩县发展靠旅游。嵩县北部是太行山区,东部伏牛-熊耳区,南部则是桐柏-大别山区,靠着白云山、天池山、陆浑湖、木扎岭等自然资源,嵩县文旅风生水起,拿到包括中国旅游强县、百佳深呼吸小城等诸多称号,白云山也获得2016年的“年度旅游机构创新奖”。
作为旅游资源强县,在全域旅游正热的档口,嵩县未来大有所为。 2018年,中国景区游客接待量超过60亿人次,保持着超过10%的增速,凭借着被李白、杜甫称赞过的美景,嵩县分得文旅产业一大杯羹不成问题。 · 嵩县白云小镇
而且嵩县创新之处在于,旅游资源托管给市场主体,旅游产业带动扶贫。 一方面把景区营销出去,一方面把贫困户作为旅游产业中的一环,提供住宿、餐饮服务,或贫困村整体搬迁,盘活土地资源,这种模式人称“嵩县经验”。
然而,在嵩县全域旅游向好时,我们不得不思考隐性问题。矿产开采的环境问题依然严峻,而景区市场化有没有标准: 白云山就在山水间开发了Cosplay巡游、王者荣耀手游比赛,这种颇有争议的开发怎么权衡? 更重要的是,处在旅游规划地带的原住民,如果仅有当民宿老板或是离开故地两种方式可选,原来的文化生态就会荡然无存。
· 嵩县石头部落 也许,无论是旅游还是物产,树立可持续发展意识都应当被嵩县纳入顶层设计,与自然共生。 当然,也要和原住民共生,采取文化生态留存、营造社区,采取科学举措,使原住民成为文化景观的一部分,应当更能赢得喝彩。 同时,嵩县是历史文化大县,如果仅靠山水夺人眼球,那未免流于贫瘠,发生在这片山川上的故事很多。 深入研究嵩县诗歌、理趣,把厚重文化化作文旅产品,或许是嵩县旅游的新亮点:景区公共设施载体是其一,能拿、能玩、能吃的文创是其二,而大手笔的产业园、影视剧、实景演出也应被嵩县纳入考虑。 至今,嵩县国贫县的帽子还没有摘掉,但人们看到这个小县城的倔强,人穷志不穷,无论是人民还是政策,都对这片土地包含深情。 或许在几年前,这顶帽子还是绊脚石、标识牌,但如今,这帽子成了合适的垫脚石,等待哪天嵩县一跃冲天。 (图片来源于网络) 豫记·重新定义 河南城市新地标 最初人们垒起高墙,抵御聚落间的攻伐。之后人们用商业加速了城市的繁荣。如今八千年风雨过去,人们期望把高墙拆掉,让自身筋骨显露无遗。 这时,一个答案对河南城市至关重要:什么地标才能代表一座城? 我们认为,一座城市的温度,体现在她的地标里,是建筑、记忆、或是人的群像。我们同样认为,大潮之下,中原城市的发展进程,从未像今天一样值得被关注。我们希望尽微小之力,去丈量18个地市、108个县的地标,它们或亘古不变,或覆灭更新。它们代表了这片土地的历史、现在和未来。 这便是豫记发起“河南城市新地标计划”的初衷。这个计划以郑州起,这场近乎行为艺术的田野调查,将成为我们初心的最好注脚。 ////////// 晓鹏 关注文博、内容产业领域 微信ID:a17854296190 欢迎交流,烦请备注行业领域和职位 欢 迎 投 稿 豫记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商务合作请加微信:salome12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