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

饕餮之人

    四岁那年，我第一次对你有了印象，那天你从遥远的县城回到乡下的家，你刚放下行里，就抱起两岁的弟弟，用胡子扎他那粉嘟嘟的脸，扎的他咯咯的笑。弟弟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揪住你的两只耳朵，你故意龇牙咧嘴，我远远的站在歪脖子老杏树下看着你们，从那时起，我一直羡慕弟弟，因为只有他敢赖在你的怀里向你撒娇，只有他敢伸手掏尽你的口袋，只有他敢在你睡觉时去拔你的胡子。而我只敢远远的看着你。爸爸，那样胆怯而内向的我，可曾让你感到过头痛？
五岁那年，你在秋收季节回来，然而刚放下行李，你就发现我头上长了虱子。你马上用苦瓜叶熬水为我洗头，把敌百虫片磨成面擦在我的头上，虽然怕你，可你细心为我涂药粉时，我的心里是温暖而兴奋的。当这一切都无法消灭虱子时，一天早上，你请来村里的剃头匠，你甚至没征求我的意见直到剃刀推掉了半边头发，我才明白过来，你是要我变成光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沉默着不敢做出丝毫的反抗，剃完头后，我一个人跑到后山上，清晨的阳光从我背后射来，地上清晰的出现了一个有着圆圆的脑袋的影子，我感到无比的悲伤，失落，甚至自卑，我好久都不敢和小伙伴玩，可是爸爸，你可成注意到我的失落？
六岁那年，我跟你到城里去玩。晚上，下暴雨了闪电一次又一次地划破漆黑的夜空，雷声阵阵传来，你睡床的那一头，我睡床的这一头，在中间你放了一条被子。我下的睡不着，我好几次想爬过被子靠近你的怀里，可是我不敢。黑夜里我终于忍不住哭了，你醒了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怕，你只是告诉我“睡着了就不怕了”，当时，我多么希望你能将我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我直到我入睡。时至今日，虽然每逢打雷的夜晚，老公都会轻轻的拍打我的背部直到我再次入睡，可是爸爸，你知道吗？从来没有在你的怀里享受你即使粗糙的拥抱和爱抚，我觉得多么的遗憾。
八岁那年，我在外婆家上小学，某天中午你突然出现在外婆家门口，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眉飞色舞地跟外公讲校园趣事的我突然噤了声。等你坐上桌子吃饭时，我却端起碗溜到邻居家去了。第二天，你骑着自行车带我去赶集，我做在你的车头，伙伴们羡慕地看着我，那天，你为我买了一把红色的牙刷，尾端是鱼尾形状。每当我觉着你不够爱我时，我就想起了那把牙刷，它让我的心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十二岁那年，我在镇上读初中，弟弟被你接到县城去上小学，我和弟弟常通信。直到上了高中有一天妈妈问我：“以前给弟弟写信，问候过爸爸吗？”我楞住了，我可没想到过这一层，我也不觉得有啥不对。上大学后，有一次我清理旧书，居然看到几年前我写的那些信被扎成一沓整齐地放在木箱子里，那一定不是粗心的弟弟所为，那一定是你一次次地收集起来的吧，那么你一定也在某个空闲的午后，将这些信挨个地读了个遍吧，你一定很失望，因为你没从字里行间寻到那怕一句对你的问候！那么你又是忍了多久之后，才淡淡地向母亲提起此事呢？
十五岁那年，我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在你的面前我还是那个胆小而内向的女孩，可是只有我的好友知道我是个狂热的梦想家。那时我是校报的编辑，我迷恋三毛，我喜欢席慕容，我渴望流浪，我诅咒升学考试。高一的期末我考了班上的倒数第十名面对我的成绩单，一贯成绩优秀的哥哥也忍不住发了脾气，甚至口不择言地说：“还不如回家种田了”，你生气的对哥哥说：“你不要这么瞧不起她！”余下的就只是沉默。你的沉默让我羞愧，昏暗灯光下你那失望的面容也让我羞愧。那是第一次，我为了让你欣慰而决定努力读书。
十六岁那年冬天，我在洗哥哥、弟弟还有我的衣服，你看了一眼我那冻得通红的手，转身进屋，把正在看书的哥哥、看电视的弟弟叫来：“以后你们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传统的重男轻女的父亲，可是那天，我呆呆的看着你，手冰冷，心里温暖极了。
十八岁那年，我在重庆上大学某次家信中写到：“好想吃老家的杏子和李子。”暑假回家，你搬出了一个坛子，揭开盖，揭开盖沿的布，你居然用这种土办法为我藏了一整坛子的李子和杏子。
十九岁那年，你退休了，然后你也没有闲着，开了一个修自行车和摩托车的铺子，自行车打一次气一毛钱，补个轮胎一元钱。你一大早就去，很晚才疲惫不堪的回到家，你就这样赚来了我和哥哥一年几千元的学费。而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谢谢，我向你一样不善于表达感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寒暑假我在家时，不管你回来多晚，我都要马上为你打一盆洗脸水，然后悄悄避开。我知道你要一个人在灯下一毛一毛地数你当天赚来的钱，那于你，是个享受的时刻，而于我，却让我感到心酸。
二十一岁那年，我大学毕业，我对我的分配不满意，我对你们说我要到深圳去。妈妈说也好，去闯一下吧。而你，始终不表态，你总是说“最好不去”。我清楚的记得，临走前的那顿午饭，我给你敬酒，你端起酒杯却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哭，爸爸，你为和哭了呢？是别人把南方说的太可怕了吗？你是为我的未来担心吗？下午，天下着小雪，哥哥、弟弟，还有妈妈都来送我，只有你没来，爸爸，你能告诉我，当时为何不来送我吗？
二十二岁那年，我在家信中写到：“他三十，有短暂婚龄，性格很好，人也很聪明，他对我很好，我喜欢他。”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有男友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这封信，让你们的心悬了起来，你让妈妈转告我，先多了解吧，我说好，其实呢，我和他才认识了三个月就确定了关系，可这些我不敢对你门说。然而爸爸，你的心一定一直悬着吧。
二十四岁那年，我和男友做了传销，不但没有赚到钱，还欠到了很多债，那年春节我带着男友第一次去了我们家，在路上刚好碰到要去车铺的你，你还是穿着那件褪色的劳动布工作服，你还是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当初我去深圳时就夸下海口，领了工资一定为你买辆摩托车，那一直是你的梦想。以前因为要供我们读书，你没有钱买，现在我们都上班了，可是你还是舍不得买。那天早上，就这样在路上碰到你，我心里酸酸的，可是你却很高兴地提起我的包就往回走，铺子也不去了。过完春节你叫妈妈取了1000元钱给我们做路费。那可是你一毛一毛赚来的，那钱烫痛我的手心。爸爸，在那样的时候，当你面临我们窘迫的摸样，还有邻居那好打听的嘴，你一定也有很多苦楚和怨言吧？可是你从来没有流露过。
去年，我因病住院，在我做手术的那天夜里，你做了个很不好的梦，第二天一大早你叫妈妈打电话给我。我当时昏迷中，是老公接的电话，他怕你们担心，只说“一切都好”，过两天，妈妈又打电话来，“真的没事吗？你爸说左眼跳的很厉害。”我嘴里说着没事，挂下电话，却忍不住流泪了。
直到今日，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也没有说过谢谢你。而你呢，从不打电话给我，我每次打过去，你说一两句，马上就喊妈妈来听，等我们母女俩絮絮叨叨说完了，你才追问妈妈我都说了些啥。
直到今日，我依然忍不住的渴望，能和你轻松地谈天，比如开开玩笑，我也依然渴望我能和你亲密地相处，比如搀着你的手去散步。我甚至渴望能偷偷地亲吻一下你那文豪沟壑横生的额头，或者为你那双粗糙的手剪剪指甲。我想，等今年冬天，当你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将我渴望做的事都去做完。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父爱，就像窗外明亮而温暖的阳光，不管我是阴暗的屋子里，还是流浪在异乡的街道，父爱的阳光一直在无边无际的倾泻下来，恰如一张无边的网，笼罩了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