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欣赏 -------面对过度的资源
对于书法的认识,越来越成为一件困难的事。我们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获得的信息都多,古代的、今天的,中国的、西方的,一股脑儿都涌到我们眼前。从积极的意义说,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充分享受着资源疯长的快乐。就说中国古代的,昔日王公大臣才可以拥有的硬黄响拓、内府刻帖,标志身份与财富的碑刻造像拓本,乃至于新出土的竹木简牍,只有我们花有限的钱,就可以立刻拥有它们的印刷品,甚至可以到互联网上免费下载。我们还可以通过电脑软件,将一个点画放大数十倍观赏、揣摩。我们不再像我们的祖辈那样,一辈子就守着一本《神策军》或是《圣教序》。照相、印刷与互联网技术的不断刷新,将我们抛掷到一个有着无限可能的空间,面对无穷无尽的书刻遗迹,我们尽可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而且,在一个多元的社会里,任何一种选择都应受到足够的尊重。
然而,过度的资源也会让我们无所适从乃至无法驾驭。面对眼花缭乱的古代书刻遗迹,我们常常是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就开始着手摹仿它们,因为我们喜欢。而我们的兴趣不免随着眼界的开阔而发生频繁的转换,因而我们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为新鲜与喜欢(而不是艺术)所左右。最终当我们以为自己收获了太多的时候,我们其实只是浅尝辄止。我们以为自己理解了所面对的作品,但事实上我们很可能根本是一无所知。此刻翻出祖辈遗存的手泽,我们猛然间发现自己丝毫不比写了一辈子《圣教序》的他们有任何优越感。
而且,过度的资源也让我们的欣赏活动变得紊乱不堪、麻烦不断。很显然,我们无法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游戏规则来应付所有的被欣赏的作品。很多时候,我们共同在讨论书法,但是我们说的更像是毫不相干的两样东西。一谈到书法,有些人马上会联想到这样一些词语:厚重、生稚、笔笔中锋、回锋起笔、含蓄、书卷气、金石气……可是,这些要求是书法与生俱来的吗?检索晋唐间的书法文献,我们发现上述要求没有一条被人们提起,那时的人们乐于讨论的是人的天分、是精熟、是波澜、是锋芒、是笔势、是下必有由……很显然,在特殊的情况下,一些曾经被认为是传统的东西,已不再被我们视为传统;而一些本不是传统的东西,却成了我们关于传统的常识与记忆。因此,欣赏一件作品,无论是古代的,还是今天的,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固执己见,而是将对像纳入一个可能的欣赏或是评价框架。事实上,在具备参照物的前提下,欣赏或是评价活动才有了实质性的意义。我们与其十分含混地将过去所有的遗迹都笼统地描述为传统——那样最终只能导致许多莫名其妙的争论,然后不了了之——还不如尝试着对传统进行适当分解,尤其关注那些审美指向与技术手段都发生重大变迁的分界点,由此将传统之链分割成相对独立的几个块面。当我们的对象被纳入某个块面时,相应的欣赏与评价系统才能发挥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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