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生命一个逝去的理由

shangang11

    　　姑姑死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傍晚，乡村里的灯火斑驳的点亮，炊烟袅袅，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正在和家人围坐在一起享受他们的晚宴。而在村旁一个孤零零的小院落里，一个老人蹒跚的挪动着一袋磨好的面粉，等她喘着气把面袋子码在库房里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累！她坐在库房的门槛上想歇歇，可是坐下以后她却再也没有起来！
　　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姑姑是个漂亮干练的女人，她是那个村子里唯一和我家有直系血脉的亲戚。她和父亲早早的就失去了双亲，因此她基本上是父亲一手带大的！那个时候父亲还是一个孩子，他不但要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晚上还要回家做饭，对他那么大的孩子来说，可以想象是多么的艰难！因此姑姑在十二岁的时候，就给别人家当了童养媳！
　　不幸的命运似乎伴随着姑姑的一生，她终生都没有生养！但我却有一个同龄的表弟，表弟是姑姑抱养来的，跟我相差一个多月。表弟刚抱来的时候，瘦的像只猫！妈就担负起了同时喂养我们两个婴儿的重任。那是个大人都吃不饱的年代，可想而知，妈妈那有限的奶水怎么够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分食。因此我和表弟一样，小的时候都长的又瘦又小，以至于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也不收！
　　姑姑最爱给我们讲爷爷奶奶的故事，在她的描述里奶奶是个贤惠美丽的大家闺秀，下嫁给英俊帅气的穷光蛋爷爷！因为奶奶家族的反对，她义无反顾的跟着爷爷私奔了！爷爷本来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将军，可是他站错了队伍，他服役的那个部队被我党从大陆赶到了台湾。爷爷在他的队伍被打散的时候，化妆成老百姓！从南方一路奔波到了腾格里沙漠之南的一个偏僻的小县城，从此一生再也没有走出去过！
　　奶奶在生下姑姑不久就去世的，爷爷郁郁寡欢的又多活了几年，就追随奶奶走了。很多年前，我和哥还去看过爷爷去世之前的家，那是个在黄土地的断层处挖的一个窑洞，早就塌的只剩下一半！变成了放羊人临时圈羊的羊圈。
　　姑姑家离我家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也是上学必经的地方。很多时间我放学都要先到她家，如果姑姑家的饭比家里饭丰盛，我就先在她家吃个半饱！她屋里老是有一个姓郑的叔叔待着跟她聊天。姑姑来来回回的忙碌，郑叔叔的眼睛就跟着姑姑的身子滴溜溜的转！姑父一回来，郑叔叔基本上坐不了多久，就打个招呼走了。
　　那时候是公社制，公社里为了丰富农民的业余生活，搞了一个唱戏的剧团，穷归穷，剧团的道具倒很齐全！
　　姑姑是剧团的主要演员，大多演大户人家的小姐。花了妆的姑姑真耐看：细细的腰身，脸色白里透着红晕，眼睛黑的像葡萄！每到逢年过节，锣声一响，公社剧团的演出就开始了！我们早早的赶到位于村子最中间的戏台下面，占领个有利位置，享受看戏的美好时光！每次等到姑姑一出场，还没开唱，下面就掌声大作！戏台上的姑姑步伐轻盈，回眸一笑百媚生！举手投足轻灵飘逸！完全变成了古代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我也跟着拍手，心里的得意无可言表：瞧，那是我姑姑，亲姑姑！
　　姑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不跟我们说话。他个子很高，但有些驼背。整天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后来我才知道，姑父得的是一种重病，他的肺坏掉了！初中那年周末，回家经过姑姑家的时候，发现姑姑家门口和院里铺着厚厚的一层麦草，院子里一口油漆还没干透的棺材赫然入目！姑父就这样年纪轻轻的就过世了！我参加了姑父的葬礼，跟孝子们一起穿着白色的孝衣出殡。说实话，我心里没有一点失去亲人的痛苦。奇怪的是姑姑的脸上也没有！她就那样一直平静的给姑父擦洗，穿上寿衣。只有表弟哭的一塌糊涂。姓郑的那个叔叔忙前忙后的招呼村子里来帮忙的人，尽管我很小，但我总是感到他眼神背后有一种奇怪的光芒！我感受得到，但我读不懂！
　　后来我家搬到了县城，我自己则离开家乡到南方去工作了。表弟先是讨了媳妇，后来突然有一天村里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表弟那对发了大财的双亲找到了这里。小轿车来了几趟，最后来了个大卡车，把表弟和他的家都拉走了，姑姑没有走，但她宽容的让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跟着亲生父母走了！我知道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儿子，表弟对她来说，几乎就是她全部的生命！她这样做，无非就是一个原因：不再让表弟在土坷垃里刨食吃！
　　姑姑变成了寡妇的不久，又成了孤寡！没想到的是，那个郑叔叔竟然和他的婆娘离了婚，跟姑姑过在了一起！这在我的思想里是不可思议的！那个郑叔叔有很大的一个家庭：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已经成家了，而且给他生了两个孙子，女儿也刚刚出嫁不久。为了姑姑，他竟然做出了一件任何一个农民都不敢轻易做的事。惊讶之余，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欣慰！至少姑姑不会一个人孤单的度过她的下半辈子了。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他们过了没几年，那个郑叔叔就回到了他原来的家中去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过爱情？是否是因为姑姑的青春年华在农村肆虐的风吹日晒中迅速的老去，还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过爱？而是把偷情公开化了，几年后没有了偷情的快乐而彼此感到厌倦？
　　姑姑后来又嫁过几回，最后都无疾而终！等到她年近六十的时候，她终于嫁不动了！开始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
　　姑姑的一生，是凄凉的一生！她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留下，我不知道她走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有过一个美丽的少女有过的甜涩的初恋吗？她有过作为人在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成就感和骄傲的幸福么？我不明白，而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去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