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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阳博物馆新馆珍宝馆昏暗的一角,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半张泥塑人面。人面自眼线以上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仅存双颊、下颌、鼻、口以及双眼的下眼睑部分(如图)。尽管面容只剩下半张,但她却拥有“东方蒙娜丽莎”的美誉;消失的部分,则又像维纳斯残缺的双臂一样,给人们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这半张泥塑人面,是汉魏故城永宁寺塔基出土泥塑中的代表作。她撩开历史纱幕的一角,让我们从中窥探那个民族融合、佛教鼎盛的王朝,触摸那个草原民族的脉动。
神秘草原民族的“生活照”
洛阳博物馆工作人员孙章峰曾撰文称,从细长的下眼睑可知,这座佛像“眼睛细长如弯月,鼻梁挺直,鼻翼稍宽,人中窝较深,双唇紧闭,口形小,嘴唇薄。总体来看,五官比较集中。面部残长24.5厘米,头部应有40厘米~50厘米,如取立姿,身躯有可能达3米之高,是永宁寺所发掘的最大佛像”。
这座佛像的出世,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从1963年至1994年,前后历经了3次大规模的考古发掘。据中科院考古所洛阳汉魏城队负责人钱国祥先生回忆,1994年秋,永宁寺塔基周围出土了130余件泥塑人物雕像及景物残块。遗憾的是,其中无一完整,这半张佛面算是最大的一件了。
这批遗物中,最生动的是那些泥塑人像,手工塑制,泥质细腻,因曾遭大火焚烧,现已成坚硬的陶质。从头像看,主要分两类:一类是菩萨、弟子、飞天等;另一类是世俗供养人,包括众多的文武官员和男女侍仆、侍卫武士等。人像面貌传神,富有个性,人物的发髻、冠帽、衣袍、鞋履等,刻画得细致逼真,代表了当时泥塑艺术的最高水平。
可以这么说,这些泥塑人像,等于是那个时代北魏贵族给自己留下的一批“生活照”,直接反映了那个时代的风貌。如今,它们正静静地躺在洛阳博物馆新馆一楼展厅中。
永宁寺下的梵天佛国
说到这批泥塑作品,不能不提永宁寺塔。永宁寺始建于孝明帝熙平元年(公元516年),由笃信佛法的灵太后胡氏主持修建,规模之宏大为洛阳千寺之冠。神龟二年(公元519年),永宁寺木塔建成。
永宁寺塔为木结构,关于它的高度,史料记载不一,有说塔高九层,一百丈,百里外都可看见,也有说塔高四十九丈或四十余丈,算到今天大约136.71米,加上塔刹通高约为147米,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佛塔。
孝明帝永熙三年(公元534年)二月,雷电击中永宁寺木塔而引发大火,可叹木塔从建成到被焚毁,仅仅16年。随着永宁寺的中心木塔被毁,这座皇室着力经营的寺院也旋即荒废。盛极一时的北魏王朝仿佛顿时失去了佛法的护佑,正是在塔毁掉的当年,北魏王朝覆灭了。
永宁寺塔是当时洛阳的制高点,在这座塔的注视下,当时的洛阳城好比梵天佛国。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大规模兴建佛寺,使得洛阳的佛寺数量剧增,当时的洛阳城“招提栉比,宝塔骈罗”,辉煌壮丽,无与伦比。
《洛阳伽蓝记》(伽读qié,伽蓝即佛寺)一书为曾任北魏抚军府司马的杨炫之所著,以记述洛阳佛教寺院为主。据该书记载:“京师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时,户十万九千余。”北魏洛阳既是当时全国佛寺最多的城市,也是中古时期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城市,其佛教中心地位举世瞩目。
书载,“寺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这就是说,平均每百户人家,就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寺庙!
由于北魏诸帝奉佛的影响,朝野风从,出家为僧的人日益增多,另一方面,因为战争频繁,也有很多人假称入道以避徭役。到了魏末,各地僧尼多到200余万人,出家的热潮前所未有。
除了这座塔,沿袭云冈石窟的造像传统,北魏王朝又开始开凿龙门石窟,然而正如一份发掘简报中所指,永宁寺出土的泥塑作品“要比同时期的石窟造像更精美、更细腻、更生动”。
民族大融合的见证
“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晋家天子作降虏,公卿奔走如牛羊。”唐代诗人张籍在《永嘉行》显然咏的是西晋灭亡的史事,诗中称鲜卑为“黄头”,即鲜卑人有可能是白种人。在这批泥塑人像中,就有胡人的形象。
史料记载,孝文帝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都洛阳后,进行了彻底的汉化改革。为此他下达了八条规定,其中第四条说:将鲜卑族姓氏改为汉族姓氏,把皇族由姓拓跋改为姓元。于是,144个鲜卑姓氏被改成了汉姓,如“丘穆陵”改姓“穆”,“独孤”改姓“刘”,“贺楼”改姓“楼”,“曾六茹”改姓“杨”,“步六孤”改姓“陆”,“贺赖”改姓“贺”。
更彻底的是第八条:凡已迁到洛阳的鲜卑人,一律以洛阳为原籍;死于洛阳的鲜卑人,必须葬于洛阳附近的邙山,不准运回平城安葬。
于是,洛阳就成为鲜卑人世代相传的故乡;而这个曾经在北方草原上叱咤风云的民族,也逐渐融入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其影响波及后世,造就了中华民族最鼎盛的隋唐时代——完成统一中原大业的隋文帝杨坚,就是鲜卑化的汉人。而到了李唐王朝,以太宗李世民为例,其父系为鲜卑化的汉人,母系则为汉化的鲜卑人。
重视精神世界的游牧民族
按照上述的第八条规定,自从魏孝文帝建都洛阳起,先后有四位北魏皇帝葬在洛阳北郊邙山一带,即有魏孝文帝的长陵、魏宣武帝的景陵、魏孝明帝的定陵和魏孝庄帝的静陵。
由洛阳市区向北,在北郊机场附近,坐落着独一无二的古墓博物馆(洛阳古代艺术博物馆)。博物馆的主体是魏宣武帝的景陵,它也是唯一一座被打开供游人参观的北魏帝陵。
因盗掘严重,陵墓内出土陪葬品并不多,与后世的帝陵相比,显得十分“寒酸”,这也许和游牧民族的简葬传统密切相关。
把世俗的物质追求看得淡泊如水,却不惜倾全国之力崇佛礼佛——这是北魏统治阶级的治国之道,还是那个北方古老民族的人生观呢?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站在北邙极高之处南望,那个保存最完好的汉魏洛阳故城依稀可见,向南越过公路,永宁寺塔基的遗址就静静地潜藏在农田中。正因为它们都淹没在农田中,这些遗址才得以从北魏保存至今。
正如卢舍那大佛是洛阳的象征一样,现存洛阳博物馆珍宝馆这暗自微笑的半张佛脸,也是洛阳的又一个象征。穿越千年时空,佛脸的眼睛当年透射着怎样的神采?她失去的躯干又该是什么样子?这些已不重要,正如历经沧桑的洛阳城一样,残缺或许是不可避免的命运,而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他们的光辉永不磨灭。(洛阳日报报业集团全媒体记者 李英杰 文/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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