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相残屠戮洛阳千年古城，肖与不肖的司马氏子孙葬送中原文明

不止星辰

中国版权力的游戏：八王之乱（叁）——列王的纷争


和《权力的游戏》一样，如果西晋的动乱仅仅维持在京城而没有波及地方，如果只是汉人当权者之间的权力纷争，那么这就不过只是一场帝国内部的权力更新换代而已。虽然血腥，但只是局部阵痛。
但就像君临城的争端最终会席卷整个维斯特洛大陆一样，八王之乱随着司马伦的政变及篡位，不可避免地进入了第二阶段。动乱的规模则扩展到了全国，被卷入其中的藩王越来越多，胡人也随之进入风暴中心，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并由此开启了长达将近300年的大分裂大黑暗时代。

首先是政变：
与此前的杨骏篡权、司马玮政变不同的是，司马伦政变过程更为复杂、布局更为周密，而且此次事件的性质属于明显的犯上作乱，已经脱离了朝廷党政政变的范畴，准确地说，这是一次典型的兵变。
然后是篡位：
司马伦之前，无论肇事者是谁，皇帝的权威还是存在的。尽管大家都知道司马衷是白痴，但也没有人公然撕破脸皮，都在为自身追求最大利益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脆弱的权力框架格局；而随着赵王司马伦的篡位，固有的权力格局轰然倒塌，野心勃勃的列王们从此都可以名正言顺地都向权力顶峰发动了猛烈、野蛮、精明的冲击，彼此之间的纷争将越来越扩大化、白热化。
司马伦兵变当晚，闯入后宫收捕贾南风的是司马冏。晋武帝司马炎当年确立王位继承人之时，为了给白痴儿子铺平帝位之路，不惜假借太医之手逼死弟弟。而司马冏，就是司马攸的儿子。
司马伦的成功篡位，依靠的是禁军。因此他在登基之后，把禁军重要位置上安插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和亲信。而对于兵变当晚表现出色的司马囧，则采用了孙秀的策略，给予了一些荣誉性的虚名（迁为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却用明升暗降的办法把司马囧从禁军中剥离出来，让他离开京城回到自己的封国。
如果皇权足够强势，这样做未尝不是防止司马冏作乱的方法。但司马伦帝位来路不正，诸位藩王正在跃跃欲试。这样做，不是虎兕入柙，而是纵虎归山。
一回到齐国，司马冏就开始着手部署率军入京。镇守京师的伪帝司马伦察觉到阴谋的味道，派遣了一名心腹张乌窥视齐国内部，很可惜，可是张乌反被司马冏策反，反过头来蒙蔽了司马伦。
为了进一步麻痹司马伦，司马冏甚至不惜斩杀心腹王处穆，并把人头送到京城，表示自己没有反心。但在同时，他又秘密联络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长沙王司马乂，积极扩大统一战线。
301年，准备就绪的司马囧广发檄文召讨司马伦，联合司马颖、司马颙、司马乂一起聚兵数十万开赴京城。
自西晋灭吴以来，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是第一次，距离三国时代的终结仅仅二十多年。
面对大军压境，司马伦唯一的手段还是他当年在临漳的老戏法，笼络人心，滥发官爵。当时西晋高官的帽子上流行带貂尾为饰，因为司马伦滥发官爵发的实在太滥太多，貂尾不够用，只能用狗尾凑数，老百姓戏称“貂不足，狗尾续”。这也就是成语狗尾续貂的来历。
但是再多的貂尾和狗尾，也没有办法收揽人心，让别人甘心为了你这一条马上就不值钱的尾巴丢掉自己的脑袋。大难临头之际，京城里曾经帮助司马伦上位的禁军们决定发动兵变，把司马伦交出去，作为替罪羊。
四月，禁军左卫王舆反叛，带领七百多士兵攻破皇城南门，内军左卫将军赵泉、广陵王司马漼等策应，斩杀司马伦谋主孙秀、前将军谢惔、黄门令骆休、司马督王潜等人。司马伦被迫下诏，宣布自己登基称帝是受到了孙秀的蛊惑，如今孙秀已死，司马衷将复位，而自己将退位归农。然又请出驺虞幡，命令部属放弃抵抗。
司马衷复帝位，而司马冏则率领几十万浩浩荡荡的军队进入洛阳。这场战役中持续了两个多月，算上双方的折损，被这一轮权力游戏的转盘所绞杀的士兵有将近十万人。但这一串数字，对于醉心权力的野心家并没有什么可惜，这只是参与权力游戏的必然代价。

几天之后，司马伦被迫服毒自尽，权力格局再一次洗牌，凡是被他起用的人，一律被斥退；凡是曾助他为逆的人，除不久前发动兵变、迎立司马衷的几个禁军武官，其他人一律被处死。司马伦——八王之乱的第三个祭品也完成了。
司马伦干瘪泛青的毒尸尚未失去温度，新一轮的权力游戏又开始了。
当初，司马囧号召列王入京，河间王司马颙一开始并没有积极响应，而是站在他的敌对面，并抓捕了他的使者，之所以后来选择“弃暗投明”，只是因为看到司马伦败局已定。
与首鼠两端的河间王司马颙不同，在讨伐司马伦的过程中，成都王司马颖可说是司马囧的坚定盟友。司马颖此人“形美而神晕”，英俊倜傥，但却只是外强中干的银样镴枪头，没有什么才能，对权力也很热衷，是个很容易作死的人。不过他有几个才智出众的智囊，如王彦、卢志等。在入京之后的司马囧胡作非为、欺君犯上，气焰日甚一日时，司马颖则在智囊的劝说下，开仓放粮、赈济战区灾民，为阵亡将士安葬并建立墓园、祭堂和纪功碑，给自己积累了良好的声望，然后打算率军回国，静观其变。
司马颙没有入京，司马颖打算离京，在和司马冏联合讨逆的列王当中，只有长沙王司马乂留在京城。

司马乂，是八王之乱的第一个祭品楚王司马玮的同母弟，司马颖，则是司马乂的异母弟。从历史记述来看，八王当中，司马乂是个异类，其他藩王根本不把司马衷放在眼里，基本上都是在是在利用皇帝争夺权力或者干脆自己想当皇帝，而他则自始至终都在力图重新恢复皇权的尊严和威信。
但是帝国的第一执权人司马囧确有谋逆之心。司马囧执掌政权的这段时间里，党同伐异，皇帝形同虚设，朝中大小事务必须由他以及他的心腹亲自过问，有一个官员因为没有咨询他的意见，自作主张，直接把公文呈交给了皇帝司马衷，结果竟被他下令处死。
302年冬，翊军校尉李含携私来到长安河间王司马颙的府邸，向司马颙传达：司马囧在洛阳乱政，皇帝司马衷下发密诏，命令河间王司马颙入京勤王。

一个白痴所发的密诏？经历过这么多纷争，密诏早就失去了原有的神秘和权威，不过是一纸真假难辨的空文罢了。诏书的是真是假取其实完全取决于力量的大小，有五密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对司马囧宣战，怎样才能获胜。再进一步，能否获胜则取决于列王的态度，其中，最为主要的就是长沙王司马乂和成都王司马颖。
作为晋武帝司马炎的堂兄弟，司马颙只是皇族的疏亲（他是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之孙），而司马乂和司马颖则都是司马炎的儿子，属于皇族的血亲。血亲尚且按兵不动，疏亲却抢先出手，这在血缘关系上是说不过去的。进入权力中心，成为西晋帝国的执剑人，这种诱惑对于司马颙是巨大地，但是如何处理与列王的关系则是关键中的关键。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孤身前来谋求富贵的李含早就替他想好了对策，共三招：
第一招，借刀杀人——联合司马颖，以勤王的名义入京，同时派人潜入京城散播司马乂即将发动兵变的消息。
第二招，请君入瓮——司马囧向来对司马乂颇为防范，一旦兵变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他必然会杀死司马乂，这样一来就可以给他安上迫害皇族血亲的罪名，勤王计划就能顺理成章了。
第三招，过河拆桥——司马颖虽有声望，但他并无才能，联合他消灭司马囧之后，扶持架空他为有名无实的摄政，实权则由司马颙把持。

是不是很讽刺？这几招把戏，贾南风玩过，司马伦玩过，现在又轮到了司马颙。但这雷同的计策却是成功率极高的计策，司马颙马上全盘实施了这一计划。
接到河间王司马颙上表数司马冏之罪状的勤王之请，司马颖的智囊卢志极力劝阻他不要涉入乱局，但无奈权力的诱惑太大，想玩这场权力游戏的人人人都以为自己会是最后的得利者，司马颖还是趟了这趟浑水。

列王再次拥兵入京的消息传到京城，被酒色权势冲昏了头脑的司马囧一下傻了。他的幕僚们分裂成两派激烈辩论：主降派认为，目前最好的对策，就是让司马囧自解权柄，退位让贤；而主战派则言辞激烈地说自汉魏以来，自解权柄的权臣没有一个能得善终！
就在司马囧犹豫不决的时候，司马乂先下手为强了。他驱车火速奔往皇宫，宣称司马囧谋反，自己奉诏平乱，命令禁军封锁宫门，然后率领一队人马前去攻击司马囧的府邸。司马乂并没有直接指挥禁军的权力，但这他与一些禁军武官建立有良好的私人交情。而司马囧为了控制禁军则在禁军当中大肆安插亲信，造成了很多禁军武官的不满。
政变之夜，双方在皇城之内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皇城内火光冲天、血流成河，就连打算逃到宫外避难的皇帝司马衷都差一些死在乱军之中。
次日战斗结束，战败的司马囧被斩首，他的党羽也被屠灭，罪大恶极者屠灭三族。八王之乱中第四个祭品司马囧，也完成了。
司马颙没有想到，他计划中本应该成为牺牲品的司马乂居然如此神勇，竟让他的篡权计划全盘落空。而司马囧被杀，也意味着他失去了带兵上京的正当借口，无奈之下只好和司马颖率领的另外一路军队一样，率军回国。
随着司马囧的战败，京城的大权落到了年轻的司马乂手里。司马乂应该算是司马家值得骄傲的好儿孙，他既不想成为谋权篡位的逆贼，也不愿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只想尽力辅佐皇帝，复兴皇室的光荣与权威。然而，皇帝是个白痴，而司马乂也自认本人并非王佐之才，于是他把声望不错成都王司马颖视为国家的栋梁、辅政的最佳人选。可惜，司马乂厚则厚矣，但却忘记了这场权力的游戏血腥残酷的本质。从这点上来看，他又是司马家的不肖子孙，完全“不肖”于他的曾祖父司马懿、祖父司马昭、父亲司马炎那野心勃勃的枭雄手段。
司马乂占据京城的时间一年多，在此时间内，与帝国事务无论大小，他都送达司马颖的驻地请求裁夺。但是司马颖觊觎的是皇位，辅政的身份并不能满足他的欲望。
而对讨伐司马囧事件中谋划良多的始作俑者司马颙也不甘心为他人做衣裳，这一次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出动军队，而是派李含以代理人的身份驻于京师，并且密令李含与冯荪、卞粹等刺杀司马乂。李含的政敌皇甫商向司马乂告发，司马乂先发制人，将李含等人全部诛杀。于是司马颙声称皇甫商乱政，以此为借口，迅速率军七万向京城挺进，再次邀请司马颖一同入京。
可怜的司马乂把司马颖当成皇室栋梁，但贪婪的司马颖却在他最需要援助的时候给了他凶狠歹毒的一击。此次拥兵上京，司马颙只出动了七万人，而一心置司马乂于死地的司马颖却出动了二十多万人。

面对叛军，司马乂依然不愿进一步激化矛盾，派人给司马颖送了一封信，动之以兄弟情，希望劝他顾念国家大局和哀哀生民，不要再给动荡不安的国家再添祸乱。
然而在野心和权欲面前，国家大义、兄弟之情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司马颖的回报是进攻进攻再进攻！从八月直到年底，司马乂前后多次打败司马颖的军队，斩首和俘虏六七万人。战争持久而粮食缺乏，城中大为饥荒，虽说疲惫不堪，但将士同心协力，都想以死效劳。到了第二年正月，司马颙的部队见京城难以攻破，打算撤兵回国，司马颖一筹莫展。就在此时，转机出现了。

城内的东海王司马越畏惧叛军势力强大，于是发动秘密政变，抓捕司马乂，将其押送到金墉城去。
悲愤的司马乂给朝廷上书：“陛下厚道和睦，把朝政托付给臣下。臣下小心忠诚孝敬，这是神明所共知的。各藩王受到谗言蛊惑，率领兵众来斥责臣下，朝廷大臣心术不正，各自考虑他们的困窘处境，收捕臣下送入另设的衙门，押送臣下到冷宫中囚禁。臣下不惜身躯性命，但念着大晋衰微，宗室枝叶就要被砍尽，陛下也将孤寡危险。如果臣下死了国家就能安宁，这也对国对家有利。但恐让恶人大快心意，而对陛下毫无益处罢了。”奏折诚挚而沉痛，可是智力有缺陷的司马衷根本毫无处理朝政的能力，哀词切切，又有什么用呢？！
司马乂被捕的消息传出，很多禁军武官义愤填膺，打算把他从囚禁地救出来，与叛军周旋到底。而司马越则马上派人和司马颙的部将张方取得联络，正月二十八日，司马乂落入张方之手，被活活烧死。在漫天的冰雪之中，火中的司马乂鸣冤哀号，三军无不落泪。在这场血腥残忍的权力游戏里，司马乂成为了第五个祭品。

司马乂身死之日，司马颖、司马颙、司马越三张充满邪恶的脸相视而笑，所笑为何，心照不宣。
【本文由“灯下夜谈账号”发布，2017年7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