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我始终为撵姐鸣不平

星巴克的爱

原创作者：（河南洛阳）刘菊花
作者简介：刘菊花，笔名菊心，女，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律师，喜欢散文、现代诗歌。相信文字有一种力量，可以让一颗浮躁的心安静下来。愿用最简单的文字演绎最动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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撵长我十岁，是三伯伯唯一的孙女。
三伯伯共有三男四女七个孩子，可是前两个儿子未及成人便夭折了。小儿子便是撵的父亲了。撵出生还不到两个月父亲就去世了，三伯伯从此没有了唯一的儿子。
撵的母亲改嫁带走了撵。三伯伯不能没有撵，不能让村人说他无后，就和族人商议，决计抢回撵。在一个大雪漫天的早上，撵的母亲还未给撵穿上衣服，来抢撵的族人们便赶来了，族人用衣服裹了撵便走。撵的母亲追出门外，双方争夺，赤身的撵掉在雪地上……撵被吓着了，村人从此便常说她“有点傻”。三伯伯说撵是被大家撵回来的，就叫“撵”吧。
父亲说，三伯伯常把撵的名字写成新年的“年”字加上一个“女”字旁，然而，字典里是没有这个字的。
小时候，我常跟在撵的身后和伙伴们下地挖野小蒜，到头年种过豆子的地里挖豆芽……撵每次都挖得最多，总不忘把自己挖的抓给我几大把，回家还要向母亲夸我：“你家妮妮今天又挖得多了……”她带我打猪草，和我比赛谁割得多，我自然比不过她，就总是围着她的篮子转，趁机抓一些她的猪草。撵从未怀疑过，照例在回家的时候，帮我把篮子装满，我提不动篮子，她还要帮我提着。这时我总要想，撵可能真的很“傻”吧！
撵是没有上过学的，撵“傻”。撵却极爱看我的课本，跟着我学写字。我小时候贪玩，常把撵关在家里替我写作业，自己却跑出去和小伙伴们疯。我疯玩够了跑回来，撵还在一丝不苟地帮我写字。我很奇怪，没有学过横竖撇捺的撵，是怎样把那些字写得漂漂亮亮的。
大约在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母亲说撵嫁人了，我便飞跑着去看她，三伯伯家的窑洞里坐满了人，父亲早来了，坐在桌子旁的罗圈椅子上，和三伯伯愉快地交谈着。午后的阳光，斜进窑洞，照亮干净的窑洞，照着墙上那两朵红得耀眼的大红花……“撵！”我叫道，撵忙抓了大把的糖给我，并指给我看他的丈夫——晨。"晨!"我叫他，晨羞红了脸，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小姑姑……”这声“小姑姑”让我对晨很满意。
晨做了三伯伯家的上门女婿，和撵参加了公社的集体婚礼。撵是幸福的，我还记得那年的腊月二十三，我去找撵玩儿，撵和三娘娘正在厨屋做祭灶王爷用的饼子，包甜甜的白糖，撒匀匀的芝麻。晨在院子里支起地火，烙圆圆的、香喷喷的灶饼，三伯伯坐在房间里戴着老花镜，闲闲地翻他的古书……晨递给我一个热腾腾焦黄焦黄的灶饼，咬开来，那香甜弥漫在小院……

好景不长。

三伯伯病了，病得很重，撵的几个姑姑为了争家产，决计撵走撵。
冬日的风总是那么长，满山沟子溜溜地跑。撵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挎在胳膊上，晨用一辆架子车拉着简单的用具，他们的身影就在长长的风烟里渐渐远了，直至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山路弯弯，走山不见山......
我常遥望东山上的那条路，撵和晨的身影就是在那里转过弯就看不见了。那天的风那么长，溜溜地跑，长长的风烟卷走了我的撵。
撵生了个女儿，满月时，母亲和几个娘娘都去祝贺，回来说孩子很漂亮，酒席很丰盛，撵的母亲也去了，撵拉着母亲的手，说了好多话。三伯伯那时早已去世，三娘娘被女儿们接走，家里成了空院子，姑姑们早和撵断绝了关系，没有人参加。
此后，关于撵的消息都是断断续续的：又生了女儿；在躲计划生育……有一段时间，撵就住在后院三伯伯的老院子里，门依旧在外面上着锁，所以，我几次在院门前过，竟不知撵就住在那里。
山路弯弯，走山不见山…….
沟边，一座孤零零的坟茔，长满了狗尾草，北风吹过，枯草呜呜作响。
那里躺着的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撵！
得到撵死去的消息是在我读高二那年，那时，我整天忙着学习。撵的死让我猛吃了一惊。撵要生孩子了，躲在玉米地里，难产，晨又不敢送她到医院，没有准生证的孩子只能被引产。
母亲和几个娘娘都赶去了，撵的娘家人就是他们了，撵的母亲死了，三娘娘也死了……
母亲说，晨哭得很伤心，他一边哭一边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难道是我把她给耽误了？……”和晨哭得一样伤心的还有他们的三个女儿。
撵是年轻人，又死在了外面，是不能进家门的，就在一个废弃的窑洞里，撵被草草入殓。棺材内放了织布用的杼，撵的身上被撒了盐，据说，这样撵就会杼（住）在棺材内不能出来闹事，撒了盐，她也不能“墓里生子”……
早亡的人命薄，是不能入祖坟的，就在沟边斜坡上给撵立了孤零零的坟茔……
（本文获2014年第四届“苍生杯”全国有奖征文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