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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还在当兵,军委空军司令部的警卫营。是个中午下班的时间,我正站在北方凛冽的寒风中纠察军人的军容风纪,一个三十多岁骑着自行车的少校朝这里走来,这是一个离空军礼堂很近的十字路口,他下了车。他顿了顿。戴着大沿帽的脑袋轻微地摇了下。他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然后自言自语地冒出了一句至今让人记忆犹新的话:
唉——活着没意思,死了不甘心!
就当时,十六、七岁的我,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它像一场深冬的雷爆穿透了我的胸膛。尽管我还是懵懵懂懂的孩子,但我还是觉得,那是说给我听的,要么就是灵光乍现,是我自己道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二十来年过去了,当我经历了各种的阴暗和曲折,困厄与危险的时候,竟然发觉,这句话,就像一个魔障,始终裹挟着我,太多的时候,竟然让人无法喘息,如果没有人能够看得见,挤两滴浑浊的眼泪都是可能的。
多年以来,我们总在干着同一件事——活着!而我们活着,只是以活着的形式而已活着,看着别人活着,于是自己也跟着活着,看着别人麻木不仁地走在路上,然后自己也麻木不仁地走在路上,看着别人不停地劳累奔波,然后自己也以同样的方式各尽其责地做着事……
天啦,这就是生存的意义!生存的意义就是存在了就是正确的东西?而我们自己想做的,竟然是那么地艰难,我们曾经所有的梦想,竟然是如此地难以实现,要么实现十之有一、二,就该谢天谢地谢主宗了。你想的,总是难以实现的,实现的,往往是你并不想要的东西。
我们从小的夙愿,当个科学家,当个艺术家,当个总统,甚至是最简单的火车司机,又有几个能够实现?我们想找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找到了吗,最后你又靠的是什么来养家糊口?我们想找一个理想的跟自己最能搭配的爱人,找到了吗,说不定,就你刚才还在同他(她)吵架?我们想赚一笔大钱,到全世界去旅游,说不定,到你临死的时候,你连你自己的祖国香港都没有去看过?
等你长大的那一天,你就发觉原来人生下来就是一场受累,作儿子有儿子的责任,作父母有作父母的责任,别说是养家糊口,你得生存,你得挣钱花,你得有饭吃,有房子住,孩子有书读,老子要赡养,哪一个人病了,还得上医院去,又得花钱,唉!
为了丁点利益或者权利,你得去争取,你又怕别人不理你,你得去勾兑,去求饶,哭爹喊娘,你不是官二代、富二代,你连屁股眼儿让人家搞一下的念头可能都有……
你只从牙缝中逼出了三个字,它妈的!
这一个囊括了人生所有的酸楚、痛苦、无奈、愤怒、悲欢离合,万马齐喑,最后只有一个总结:它妈的!
林林总总。这就是“活着没意思”最客观的诠释。
可是,你仍然是半死不死,既然你没有死,你仍然要活着。你有一个脑袋,它是一个很滑稽很可恶的东西,你活着它就会想问题,想这,想那,你管都管不住。它就是喜欢整好的想!
想发财,想当官,想找男的或者女的,除了不想当“二百五”,啥样的好处都让它想个遍了。
你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姿色,宝刀未老,还有一点能力、技术,兜里还有半打子本钱,你就想去拼一下,干一票。你吼道,操你妈的那样子的垃圾都成够成功,当官,当教授,做精英,开宝马坐奔驰车,老子为什么不能?
你想干。
你又一想。你不敢干。你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坏,你怕生儿子没有屁眼,你怕天翻了被人捅屁股眼儿,你还是有点担心,你还是有点良心,怕自己运气不好,觉得自己的能力还差那么一点点……——又被你想了个遍。你迟疑了。你开始等待。
到头来你什么都没有干成,于是你就老了。
你怕死,死却不怕你,你不想跟它玩它偏要跟你玩。你必须死!
这就是人生,谁说这不人生我跟谁急?你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那只是一场节哀顺变地虚伪罢了。又有几个临死的时候不后悔?生命的本身,注定就是一场杯具中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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