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床头搁着你寄来的明信片,枕旁那白得有些见苍的电脑还未关机,键盘上看不到敲打过的痕迹,却每一个方方块块间都布满了只有上天才知晓的手痕,就如那已黑屏的电脑,也只有它记录着我又于网上的地图中寻了一夜的你。
白色的衾被堆叠着,解释着冬日的早晨天还未亮,衾里的余温似我站在窗前的又一次忆你,天涯人远,早离了围暖,却依然焐着那最后的一点温度不肯散。回首看那电脑额头上似被吃了一口的苹果,还有那床头清水瓶中的满天星,竟无由的心颤了,时光是否也会这般刻毒,将你曾那般完满而温熟的笑容剜了一角,又将你常如皎月般的目光吹成散落的星。
白色的墙上,素得没有任何点饰,只随意贴着一张张照片。从你最初的第一张镜头的定格开始,我便一直认为,你的照片每每比明信片好看。于是,这满满的墙上,坚持着收集,看着你一步步走来,亦是你的一步步离去。
我还是学不会捧着时间,数豆一般挑捡计算,于是,直到今天我都没能准确地说出你离开了到底多久。我只是让自己的日子与墙上的照片同步,那是你邮寄来的时光,与我的季节相比,或早又或晚了,却总甘于随行。
湛蓝的天空下,有际而又似无垠的油菜花田,云遮处,油画般染晕,日临时,嫩黄如初入世的净面。远眺的镜头里,田间的小路或连绵或疏离,似一幅随手而就的写意。这便是你的凭信,没有只言片语,却又鼓动我千思万缕。那时的我,坐在初生的青草间,以手遮面,努力汲着与你处相同的阳光,甚或会悄悄的想,是否油菜花也与青草是一般的味道。
薰衣草圆滚滚的垄畦伸向天边,在大地的头上,起伏着编织起无数个紫色的发辫。我微仰着头看你投寄而来的画面,想起你也曾以这般的姿态站在画面之外,那时,在天涯的左右掌间,我们的剪影是否就这样被时光无知无觉的重叠过。这薰衣草像门前两侧的藤花,紫色簇蕊,爬满了门边墙面,我在门内,被它镶嵌。而你在那片紫色的花海里,背影亦成为薰衣草的镶嵌。我们在同一幕剧里,分饰了不同的角色。
照片中的郁金香,纤枝翠茎,蕊开却不乍裂,像一只只仰起头张开细嫩的唇乞食的鸟。一色一方天光,一色一翦绸帛,如漫行的车辙,平坦而无止。那时的我,正走在铺地的野花间,轻裙飞扬,青丝挽净髻,小心翼翼的脚步试着探寻你在花间的行走频率,纵是任我踩踏,终还是提了一颗模仿你的心,在绿意白苹间细细揣摩缤纷。
当看到你镜头间的玫瑰园,其实我多想告诉你,这里也处处尽是玫瑰,而不只是在天涯那端。我那时住的地方便植着玫瑰,窗前,庭间。轻纱的窗帘还未被撩起,跟着风的脚步,便已有两三朵浅粉探过头来,偷看我初醒的模样。看到它们,我竟想起你少时曾经每次临我窗前轻叩叫我晨起,那时的你还带着未盛开的腼腆笑颜,那时的我,还恼着与你相邻。栅栏处粉蕊堆叠着像是看热闹的孩子,迎来送去的,却终究不是你。
红红的罂粟如与天齐的地毯,你看到它们第一眼时,是不是被电击一般震撼,是以,你投递给我,让我愣怔又心惧的在天涯这端。应是有毒的吧,这般荼蘼得无所畏惧,只因无所忌者则勇敢。你一直知道我恐于红色,少于热情,这般酣灼而无防的泼染,是你在时光中早已忘了吗。从那时手间颤抖而不敢直视,到现今赏得气定神闲,我渐渐懂得,你只是想让我在天涯间学会无碍无惊。我已然可以穿起红色的鞋子,捧起红艳的花束,只是,天涯将我的嫁衣深深锁起了。
第一次看到如海洋般的向日葵,朝日的脸庞像匆匆碌碌的城市间的人头攒动,这便是你的成熟吧,再不似旧时园中的向日葵般单薄的身心,我应为你这般行走而赞叹吗。你终于将旧时的只面对我面对故园的眼界放阔,撑一蒿行色,将那一边天涯缩短,却将这一处天涯越过。我做了小小的风车,转动着风轮,试着像向日葵向太阳转动自己的颈项一样,转动了多少个轮回,它依然在我的手掌,而那向日葵,坚毅的挂在墙上,背朝着我的方向。
明信片在厚厚的撂起中继续堆积着,衣橱间的衣服从最初的稚气渐渐排至成熟,依次林立着,那是没有你在身侧的独自行走。小小的房间,怕再也容不下你的照片,那廊前的花,似也要撑破那小小的布局。原来,有些事岂止是没有时间,更没有太多的可容的空间。像一本书,故事已经满溢,纵是一千零一夜,也终有个结局。这本有你的书,已经无法再读,纵是字字句句填满了天涯,却还有天涯之外的天涯,猝不及防,亦无力可挡。
总是喜欢拿起书来遮挡阳光,来望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书太沉重,艰难的擎举,累了眺望的翅膀,而你相助的手,又隔在光年之外。
天涯的天涯,终是扯碎连屏时光,两两飞相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