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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貌似蛮荒的西伯利亚出发,沿俄罗斯最大的河流勒拿河一路深入北极圈,探访秘境中鲜为人知的生态、人文、地理——包括雅库特人和鄂温克人在内的北极原住民、只有一户人家的渔村、鄂温克“寒都”、北极冷战弃城……
中国论文网 http://www.xzbu.com/7/view-4004694.htm
我们看到的,是那个渐渐远去的前苏联的真实背影。
斑驳灰暗与断壁残垣,是冷战弃城季克西的基调。如此的弹丸小城(准确地说是小镇)共约有五六十幢大大小小的楼房,图中这类楼房是上个世纪70年代后盖的钢筋水泥结构的四层大楼,其底层普遍用水泥桩架空半米多高,大概是为了解决积雪和永久冻土层的问题。
王建男
1950年出生于哈尔滨,当过农民、教师,1976年进入哈尔滨日报社,历任摄影记者、评论编辑、副总编辑、总编辑、社长。2002年起先后担任北京山松生物技术公司总裁、华夏时报社长、加拿大金锣投资公司总裁、加拿大华人电视台董事长。作为中国摄影家协会资深会员,他曾任哈尔滨摄影家协会主席、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副会长。1996年,《王建男眼中的美国》摄影展在美国纽约世贸大厦举办,中国新闻摄影学会特别授予其“第一位在美国举办个人影展的中国新闻摄影家”的称号。自2005年以来,他先后16次深入北极圈,进行“环北极生态摄影考察”,以大量翔实的影像和文字汇集成专著《北纬66°》以及摄影专辑《真北极,我那16回合》。
勒拿河(Lena River)是俄罗斯境内最大的河流,也是西伯利亚地区流入北冰洋的三条大河之一(另外两条分别是鄂毕河、叶尼塞河),它的七大支流覆盖面积达到了249万平方公里,流域面积位居世界第九。
这条总长为4400公里的河流,近四分之一流淌在北极圈内。在许多人眼里,在这段959公里的河流两岸,似乎只有酷寒、蛮荒的无人区,然而,这里却顽强地生活着近两万人,其中大多数是雅库特人、鄂温克人等北极原住民。因此,这片偏远的土地不仅在冷战时期的前苏联,即使是在21世纪开放的俄罗斯,也显得迷雾重重,充满了神秘……
作为“环北极摄影考察”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从俄罗斯联邦萨哈(雅库特)共和国首府雅库茨克登上“斯维尔德洛夫号”游轮,沿勒拿河一路北上至北冰洋边的出海口(北纬72°05")。在为期14天的航程中,我们先后考察了勒拿河流域在北极圈内的3个村镇:日甘斯克(Zhigansk)、丘休尔(Kyusyur)、季克西(Tiksi),以及只有一户人家的小鱼村纳塔拉(Natara)。
1 纳塔拉:一户人家的渔村
上世纪30年代,前苏联开始实施集体农庄制,村民都被强制迁往区域中心定居。如今,只有从山上残破的雅库特风格的墓地,还能看得出昔日的人气。
这个只有一户人家的渔村位于北极圈内,在勒拿河东岸,被大多数地图标记为完全无人居住。
勒拿河的支流——187 公里长的纳塔拉河,是这个小村名字的由来。因为可以捕到大量的鲈鱼和鳗鱼,在纳塔拉河与勒拿河的交汇处,便渐渐聚居了一批雅库特渔民,慢慢形成了纳塔拉村。
纳塔拉曾经规模不小,但在上世纪30年代,前苏联开始实施集体农庄制,村民都被强制迁往区域中心定居。从此,纳塔拉村不再有人定居,只有从山上残破的雅库特风格的墓地,还能看得出昔日的人气。
北极地区的雅库特人,以渔猎和驯鹿放牧为生。17世纪20年代,俄罗斯人开始侵占雅库特人领土,1919年,苏维埃政权成立了萨哈(雅库特)共和国。由于历史上雅库特人反抗俄罗斯人的暴动频发,上个世纪30年代,雅库特人遭到了系统的迫害。强制性的集体农庄制以及流放制,使得数以万计的雅库特人失踪,直到60年代末,雅库特人口才逐渐恢复到集体化前的水平。
渔民阿隆尼亚一家曾是纳塔拉村的居民,早在父亲出生前,他的家族就被迁往210公里外的日甘斯克集体农庄定居。由于日甘斯克的生活方式无法让以渔猎为生的雅库特人丰衣足食,于是每逢夏季勒拿河通航,阿隆尼亚的长辈就会带领全家,划船返回纳塔拉捕鱼、采集野果,并在这里保留下了他们家的旧木屋。阿隆尼亚成年后,继承了父辈的传统,每年夏天都举家搬到这里生活,直到秋季封江前才返回日甘斯克。
80多年来,纳塔拉一直没有电线和电话。而僻静,恰恰是这里的迷人之处。但是,阿隆尼亚似乎并不像父辈那样喜欢宁静的生活,为了增加收入,他决心把纳塔拉建成勒拿河上的旅游景点。他想办法引来电线,新建了一座度假木屋,还安装了卫星天线,这里的宁静再次被打破。
阿隆尼亚的妻子安娜斯达西亚和小儿子迪马显然有怀旧情结,他们喜欢摇摇欲坠的老木屋和宁静的生活方式,不喜欢喧嚣,不习惯应酬,游客登岸的时候,娘儿俩宁愿呆在老屋里。而阿隆尼亚却十分满足于自己营造的现代生活,他渴望更多的游船在纳塔拉村停靠,因为游船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卢布,还常常带来他们全家的生活必需品——面粉、蔬菜和盐。他喜欢更多游客登岸,因为,游客给他带来喧嚣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视野。
2 日甘斯克:鄂温克“寒都”
日甘斯克的冬季肯定极为寒冷,否则,它当年不会与雅库茨克、奥伊米亚康、上扬斯克共同构成斯大林时代的严寒“流放环”。
勒拿河畔有一个小镇叫做日甘斯克。这个北极圈内的小镇,是俄罗斯联邦萨哈(雅库特)共和国北部的行政中心。
这座建于1632年的小镇,经过380年的变迁,特别是经过前苏联推行的集体农庄制之后,已经成为多民族混居的地方,包括了雅库特、鄂温克、俄罗斯族等等。小镇虽然破旧,但作为行政中心,镇里的公共设施齐全,除政府和警察局外,还有两所学校、一家中心医院、图书馆、文化馆等。古铜色的木制东正教堂,是全镇最高的建筑物,鄂温克和雅库特人的传统宗教原本是萨满教,但现在多数人都已皈依了东正教。
来到日甘斯克之前,曾有消息称日甘斯克是“地球上有人居住的最寒冷的地方”。报道说,这里的冬天气温经常降至零下60℃,最低气温可达零下71℃,因此被称为“世界寒都”。但地处北西伯利亚的日甘斯克究竟是不是“寒都”呢?为此,我求证过“斯维尔德洛夫号”的船长,并反复搜索了网上有关日甘斯克的英文和俄文网页,但都没有这方面的报道,因此“世界寒都”一说无法得到证实。 当然,日甘斯克的冬季肯定极为寒冷,否则,它当年也不会与雅库茨克、奥伊米亚康、上扬斯克共同构成斯大林时代的严寒“流放环”。因此,这里即使不是“世界寒都”,也是鄂温克“寒都”。
满是铁锈、吱嘎乱响的摆渡船把我们送到日甘斯克码头。河岸上,十余名身着鄂温克传统服装的男女,在一张熊皮前举行欢迎仪式。河滩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上百个箱形“仓库”,木制的、铁制的,形形色色。这是渔民的渔具库与杂物库。由于可以像箱子一样移动,它们平时都被放在水边,靠近自家的渔船,方便打渔。当洪水到来,这些“仓库”又会被搬到河岸更高处。
河边的滩涂上,点缀着明显含铁的赭红色页岩,形成了一个个台状物,其中几个巨大的石台,是鄂温克渔夫祭奠太阳神的祭台。导游说,上帝在飞经严寒的雅库特地区时,双手被冻僵,大量宝物落到了地下,因此,整个萨哈(雅库特)共和国境内都蕴藏着丰富的矿藏。2000年,日甘斯克发现了金刚石砂。这里的青壮年在经过严格的体检后,就可以成为开采金刚石的矿工。
“日甘斯克”一词来自鄂温克语,意为“河流下游的居民”。由4个村庄组成的日甘斯克鄂温克民族区,约有4500多居民,是鄂温克人在北极的重要聚居区。由于天气严寒,他们没有其他的谋生方式,而依然保持着渔猎传统,同时还从事驯鹿放牧。走在小镇的街上,经常可见身穿民族服装,手持狐狸皮叫卖的鄂温克女孩。
鄂温克是我们熟悉的民族,在我国黑龙江和内蒙古,约有3万余鄂温克同胞。当然,对这个民族,我们还有不太熟悉的地方——他们是北极地区的土著之一。在俄罗斯境内,约有3.5万鄂温克人,他们的栖息地总面积达250万平方公里——约合中国国土面积的四分之一!目前,约有1.8万鄂温克人居住在萨哈(雅库特)共和国,而生活在北极圈内的,约有5000多人。
历史上,鄂温克人主要居住在寒带针叶林地区。作为游牧民族,他们习惯住在驯鹿皮制成的圆锥形帐篷里。搬进集体农庄后,虽然住进了木房子,但到远处狩猎或放牧时,还是要住在轻便的帐篷里。在狩猎季节,大多数冬季营地由一到两个帐篷组成,而春季营地则往往会多达10个帐篷。
“鄂温克”本意是“来自森林的人”,尽管他们现在不再住在森林里,但森林里上等的原木却是他们的一大致富资源。如今,日甘斯克码头成为他们用木材交换卢布的平台。
3 丘休尔:北极的“灯塔”
连接各幢建筑物的木板路,是村子的一大景观。在苔原上架起这种一米宽的木板路,显然不是为景观而造,防止冬天陷入雪里才是它的主要功能。
勒拿河下游的丘休尔,是个有千余居民的村庄。60多年前,鄂温克人和雅库特人被迫放弃游牧生活后,便搬进了这个集体农庄。作为区域文化中心,当初的丘休尔设置了齐备的公用设施,俱乐部、学校、图书馆、商店、医院和幼儿园一应俱全,但如今已破旧不堪。
从码头到村里的俱乐部,步行大约15分钟。那里的小剧场是当地人欢迎贵客的场所。雅库特女长老一番欢迎辞后,鄂温克人的表演就拉开了帷幕。看热闹的村民中,一位“多动”的老妇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倚在剧场门框边,时而探进门帘看几眼。这位75岁的鄂温克老妇名叫伊洛娜,外表与中国东北农村的满族老奶奶相差无几,只是她手中的小黄花、头上的绣花帽和炯炯有神甚至有点俏皮的目光,让她那历尽沧桑的脸洋溢着青春。
和这位老妇人相映成趣的,是舞台上那些身穿色彩鲜艳演出服的鄂温克姑娘。这些演出服不仅与她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服装毫不搭界,甚至和传统的鄂温克服饰也相去甚远。但姑娘们跳得很开心——显然,这是她们难得的表演机会。
走出俱乐部,船长提醒我们,一小时后开船。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45分钟内完成所有的自由活动,然后步行15分钟上船。而我给自己下达的任务非常艰巨: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走访一户原住居民家庭。
连接各幢建筑物的木板路,是村子的一大景观。在苔原上架起这种一米宽的木板路,显然不是为景观而造,防止冬天陷入雪里才是它的主要功能。踩着木板路,懵懵懂懂地进入的第一道门是食品店,游客正排着队购买新出炉的面包;第二道门是自治乡政府教育管理委员会:在办公桌后面,两个胖女人正襟危坐,头不抬、目不视,旁若无人。我以为是默认参观了,于是掏出相机来,没想到突然之间,门口那个胖女人竟用和身体极不协调的敏捷冲了出来,连捂带挡,把我们挤了出去……
我们只好沿着破旧的木板路继续前行。在一座几乎已成为严重危房的两层公寓附近,一位老妇出来倒垃圾。我那无所畏惧的老婆立即凑上去,咿咿呀呀,连比带划,我都晕了,但不知这个老妇是怎么理解的,她竟也比划着,还让我们随她进了家门。
这幢板夹泥的公寓楼内部早已破旧不堪。她家大约100平方米,3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的桌上摆着很多小报。她兴奋地指着报纸上的一篇报道和下面的署名,示意我们:她是这篇报道的作者。然后她又拿来一个带有她的照片的胸卡,胸卡上有那家报纸的徽标和她的名字。原来她是这张报纸的特约记者,名叫米哈伊洛夫娜。
在俄罗斯的北极见到“同行”,有点忘乎所以,竟不知深浅地试图测试我那点“现学现卖”的俄语,于是拿起这张小报翻来覆去地瞎琢磨。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居然在能看懂的文字里搜索到了以下几条重要资讯:这张报纸叫《灯塔·北极》,编辑部设在北冰洋边的小镇季克西,这是一张1938年4月21日创刊的报纸,8开8版,平板印刷,主要面向萨哈(雅库特)共和国北部的社区,目前是周报,第9144期(根据期数可以推定,此前曾出版过日刊)。看来,这张报纸在当地很有影响力,特约记者米哈伊洛夫娜自然也引以为豪,特地辟出这间屋子作为她的家庭编辑室,并把自己的特约记者证挂在墙上。
匆匆的返程途中,在木板路上与一个醉汉狭路相逢。这个醉汉先拉扯我老婆后推搡我,如果不是我们身后的一位中年雅库特妇女和3个青年相劝,真不知怎么脱身。早就对俄罗斯酒鬼有所耳闻,今天在北极圈里遭遇,真是哭笑不得。 4 季克西:北极冷战弃城
这座北冰洋边的苔原小城,因前苏联时期的浪漫理想而建,成了“屯垦戍边”的战略要地之一,但最终也随着前苏联的解体而走向衰落。
乘游轮此行的终点是——季克西。这里是我们期待已久的俄罗斯北极地区的神秘聚落之一。中午,轮船停靠在北冰洋拉普捷夫海(Laptev Sea)的尼洛夫湾(Neelov Bay),距离季克西城半小时车程。
季克西是俄罗斯在北冰洋沿岸的战略要塞,位于勒拿河出海口东侧。尽管只有不到4个月的通航期(7月中旬至11月初),但这里却是俄罗斯在北冰洋的主要港口之一。
这座北冰洋边的苔原小城,因为前苏联时期的浪漫理想而建,最终也随着前苏联的解体而走向衰落。季克西建于1932年。在此之前,这里已经有了边防设施和北极观测站。上世纪50年代后,基于冷战思维,这里成了前苏联“屯垦戍边”的战略要地之一,并在1959年修建了一个3000×59米的战略机场。
在苏维埃政权富有感召力的鼓动与号召下,一大批满怀共产主义理想的激情青年,抛弃了大都市里的舒适生活,自愿来到这里,要用自己的青春热血,与科学家、探险家、边防军共同建设“北极之梦”。于是,在远离文明社会几千公里的北冰洋边,在一年有9个月冰封雪冻的北极苔原上,建起了一座梦想小城,这就是当时苏联青年的骄傲——季克西城。
前苏联解体后,随着全球冷战思维的松动,当年的战略要塞季克西受到了俄罗斯新政权的冷落。50年代那些满怀理想的移民在绝望中纷纷回流。季克西的人口由1989年前苏联解体之前的11,649人下降到目前的不足5000人,而雅库特人和鄂温克人所占人口比例却因此而相对上升,目前已接近了一半。
尽管冷战已结束,但季克西仍然是俄罗斯的边防要地。要来这里不仅需要办理特殊边防证,还需要特殊交通工具(没有固定的民航航班和定期客轮)。我们的轮船尽管不是来自俄罗斯境外,但仍然须要停靠在码头,等待边防警察检查。这里的警察戒备森严,时常会向船上投来警惕的目光。
等了大约1个半小时,我们终于得到了放行。12点15分,我们分乘两辆60年代的破旧客车和3辆小面包车,由一辆警车开路(或许是监视),沿着海岸苔原上颠簸崎岖的碎石路,晃荡了半小时,才进入季克西城区。两位身穿雅库特服装的姑娘站在城外山坡上的“季克西”立体大字标识前,手端面包和盐迎接我们。
小城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景点,客车把我们拉到市中心的博物馆了事。博物馆设在一幢破旧的四层楼里。沿着老式楼梯爬上3楼,进入博物馆,4间展厅总共不足200平方米,内容基本就是前苏联北部边疆拓展史,不到半小时就参观完毕。走出楼门,站在空旷的街道上等车。但由于通讯障碍,我们不敢远走,只好在附近像无头苍蝇一样东溜西逛。
斑驳灰暗与断壁残垣是这个小城的基调。前苏联时代的印记无处不在,除了千篇一律的板楼,就是木刻式的粗放宣传画。那幅涂在大楼墙上的红色镰刀铁锤宣传画的两侧,写着的口号是“劳动光荣”。
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几乎个个表情严肃,对突然到来的访客敬而远之。在政府机构门前,站着一位目光忧郁的男子。这个可以讲几句英语的鄂温克人说:“我们失去了工作,但我们不能再失去酒精。”有报道称,季克西是萨哈(雅库特)共和国自杀率最高的地方。
走进一幢貌似写字楼的建筑,两旁的六七个房间几乎全都闭门谢客,只有尽头有扇门半开着,露出一道亮光,才使得昏暗的走廊有了微弱的方向感。走近门口探头一看,原来是一家用传统工艺修鞋的店铺,里面唯一的鞋匠名叫坚纳迪(Genadyee),是雅库特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北京、大连和上海有特殊印象,能清楚地说出这些城市的名字,并不停地向我比划“上海、上海……”无奈我们是俄语盲,只能点头示意,无法深入沟通。
接着我们来到山顶,等在那里的姑娘和小伙,身着鲜艳的雅库特服装,显然是经营性的民俗表演。雅库特姑娘在彩带缠绕的三角形木架旁挥动一束枝叶,来宾则鱼贯跳过艾蒿点燃的篝火,同时敲响挂在彩架上的铜铃,然后再品尝类似虎骨酒的一类药酒,以示圆满吉祥。
因为时间紧张,回程时我们被塞进一辆大客车。尽管已呈沙丁鱼罐头状,但许多人依旧保持着嚣张的狂笑——或许,这也是他们追求的一种俄罗斯体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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