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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难忘,思念故乡之情难舍。暮春季节,我们(姐弟仨)这几棵落地没扎根的小草,撩起了思念的发稍,开动了载满记忆的车,决定去看望一趟离别四十多年的,那魂牵梦绕的故乡——黄南州河南蒙旗县。
4月29日的下午我们姐弟一行,驱车从湟水源头金银滩草原出发东行至西宁经平安,穿越青沙山隧道,车行驶在阿岱高速公路上时,我和姐姐在感叹当今飞速发展的交通之际,回想起四十多年前我家从河南蒙旗搬回海晏翻越青沙山的情景,那天正是秋雨绵绵,老式的班车摇摇晃晃在青沙山的盘道上转啊转,父母摇醒了荤荤欲睡的我们,嚷着要我欣赏山顶的风光,那时的我不懂得自然风光的概念,懒洋洋的瞟了一眼山上、路边的灌木,山脚下的一条黄色的河水而已。今日里我们再也用不着艰难地翻越青沙山垭口这海拔3600米的山顶了,是那3千米多的隧道,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我们送到了黄河谷地群科地段、尖扎境内,这里的山峦、土地受黄河水的滋润,树木已经展开了嫩叶,庄稼已经淹过了鸽子、喜鹊,一派葱郁的景象。来不及观赏够沿路的美景被夜幕的笼罩怀里,我们只好住宿在春意昂然的尖扎县城,有幸品尝到了用本地的新葱、新菜做的尕面片,那顿饭真是色泽诱人,汤鲜健胃,浓香宜肺。
第二天早晨,和煦而温暖的春风引我们沿着黄河边进发,黄河从莽莽天际三江源腹地横空出世,穿越浩瀚的大西北,一路吟唱着雪域的涛声,到了青海尖扎的黄河,刹住了野性,停止了奔腾,成了一湾情悠悠,思切切靓女,她在这里蜿蜒婀娜,静静地东去,没有咆哮,静若处子的容颜。河岸四周土黄色的山体、葱绿的树木、村庄的倩影都倒影在清凌凌的河水里,就呈现出一幅美伦美幻的、天然的《锦绣河山》油画,隽永不息。我站在尖扎境内的黄河大桥上,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对黄河的敬畏感!敬畏这没有奔腾没有咆哮的宽阔的河面;又使我眷恋!眷恋这祥和而平静的河水,她那宽广的胸怀里黄和两岸的一切生命无私的存在着、发展着;还让我感动,感动这段黄河像是特意安置这里的一只安全舒适的“母亲河”水晶摇篮。
还没从依恋黄河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我们的车已经驶过黄河大桥,驶进黄河河滨地带,这里地势南高北低,隆务河谷地气候温暖,水源充足,隆务河缓缓的从南向北流淌着,并自由地贯穿其间。在这个季节里这里满山满川到处是绿色,和着那和煦的阳光,山峦、村庄都沐浴在那醉人的绿色中、春风里。隆务河的西侧一座座似刀削斧砍的青石山,威武的耸立着,有的甚至直插云霄,大有刺破天空之势;隆务河畔的热贡艺术气息显得很浓厚,热贡是藏语是“梦想成真的金色谷地”的意思,是雪域文化和中原佛教艺术完美结合成的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是藏区民间唐卡艺术的天堂。因思乡心切,我们无暇停下车来顾及这里的佛教建筑,以及那精美的唐卡、雕塑艺术等佛教奇葩。
为了能够早一点到达河南蒙旗县,沿途还能看到更多的自然风光,我们马不停蹄地去翻越地处青南高原的麦秀山,这座看起来山体地貌起伏较小,坡度平缓,但平均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景区内群峰叠翠,林海苍茫,流水清澈,峡谷千姿、幽谷百态,山势陡峭,沟壑纵横。据说春天这里繁花似锦,满山的锦绣;夏天浓荫蔽日,飞瀑飘飘,鸟语花香;秋天枝头挂金,漫山红叶,如诗如画;冬天玉树银花,山门香雪,北国风光;是一处幽静的避暑胜地,可以算得上是高原上的桃源世界。这座山由于气候、海拔和地理位置的缘故,天然林区具有明显的垂直分布景观带,针叶林、阔叶林与高山灌丛、高山草甸等共同构成森林景观的多样性,车子在林海蜿蜒的路上穿行,美景叫人回味无穷,有点留连忘返的感觉。当年我们过麦秀山只记得树多,不知道它是一处原始森林,还是高原绝胜地带。
翻过麦秀达坂,看到了故乡久违了的敖包、风马、冒着牛粪烟的蒙古包和小山般的牛粪垛子,最激动的是看见了平均海拔3800米以上广阔的草原,这片草原地处青藏高原东南隅,我想用自己贫乏的刻板的语句赞美心中的河南蒙旗的草原,这片广袤的草原在九曲黄河第一弯,这是我们又一次与黄河会面,第一湾更是迷人之处,就在于1959年我家曾在这里居住过,也在于她“为原野壮色,为大山图影,为征夫洗尘,为英雄挥泪。”今天我看到的黄河在这里像缠绕在广袤草原上的一条晶莹玉带,给人回归大自然的感觉,让你身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你可以静坐在母亲河边用心倾听她对历史的述说,在暮色苍茫里感悟人生长河奔腾的壮歌。这里的草原,被条条曲折的河水分割出无数河洲、小岛,被中外科学家誉为“宇宙中庄严幻影”。这里是青海省的南大门,这里是青海蒙古族最为聚集的地区俗称“河南蒙旗”;是青海唯一的蒙古族自治县,也是全国面积最大的有机畜牧业生产基地,周边有藏区环绕,是典型的蒙藏文化融合地区,这片草原之大,空气干净通透,是我们大美青海的一角,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是那么的浩瀚,春季里它的草质仍然是那么的丰厚,植被覆盖率令我姐弟仨惊叹不已,远远望去犹如厚厚的金色绒毯,覆盖着千里草原,令人心旷神怡。蓝天、白云、牛羊和着时代诱人的旋律,奏响的是和谐、富足的乐章。这里的草原好像不存在草原退化一说,如此的自然,如此的多娇,如此的豪迈,如此的原生态。还因为这片牧草丰美的大草原远离工业污染源,空气、水、土壤都未受任何污染,加上牧人们精心的呵护,这天边的草原是本省蒙藏药产业化示范县,是三江源生态自然保护区的腹地和青海生态保护最好最好的草原;不难看出草原上食草的一群群牛和羊的毛色优质、体形也健壮得多。
蒙旗草原的景美,思乡的情更稠。我们又用了近仨小时的行程,才远远望见了那个象征蒙古族民族特点的标志性大门,远看像一做立体式的蒙古包,包的顶端高高矗着成吉思汗九厉白旄纛——苏鲁锭的上端像一柄打仗用的矛头,它长约数尺,一尖两刃,顽铁打制而成,威风凛凛。
接近蒙旗县城了,那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故乡啊!我将欣喜地回到了您的身旁,街道就在原来的地址上,但土路已经变成了柏油路街道,很宽敞;学校已经没有了原来土模结构的平房,是一座三层的楼房,我的名字是在这所学校里老师给起的,我和姐姐在这所里接受的启蒙教育,所以我和姐姐就在学校门前留了个影,让弟弟羡慕不已。接下来我去打听智后茂乡的位置,一个蒙古族妇女指着我们身后的大门说;“这里就是。”大门前挂着“河南蒙旗自治县优干宁镇人民政府”牌子,原来近几年并乡建镇后换了名称,镇政府院子里北侧是一座新建三层的办公楼,楼前面左右两侧各有几排瓦房,我们姐弟仨一边找人询问,一边察看着伴我们渡过童年时光的院子、房子,心里头觉得即熟悉又陌生,我突然发现东北角上有三间土木结构的房子。现在可能是车房,但门窗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弟弟说:“不是,不是,刚才那个人已经明确地告诉我,旧房子都拆完了。”我和姐姐扒在窗子上往里瞅了瞅,固执地着说:“这是原来的房子,你们看里面的土墙,老式的门窗,这砖块……,弟弟就出生在这个方位。你出生在房子里,我俩是出生在蒙古包里的,这是肯定没错的!”听了我们激动的叙说,小李和弟媳拿起相机给我们姐弟在破旧的房子前留个念,也在镇政府门前留了一个合影。把故土难舍的内涵全装进了镜头里。
接着我们驱车前往距离一公里处的县城,她和优干宁镇在一条街上,城中心北侧是一处具有蒙古族风格的文化广场,广场中央高高矗立着一匹腾空奋蹄骏马,望着这座“不等扬鞭先奋蹄”的雕塑,我的思维被揪动了一下,是啊,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亘古以来祖辈们靠马驮运物资、搬转草场(备单套、双套、四套马车),当然就少不了马。依马长途跋涉,马是生活中重要的交通工具。牧民与马相依为命的历史源远流长。作为一个蒙古族牧人,若能骑一匹称心如意善跑的快马,那将是一件最荣幸的事,走南闯北感到无比的体面和自豪,这个民族虔诚供奉的“玛尼宏”旗帜上的九匹神马图,把马作为终身最亲密的伙伴。视马为最神圣的牲畜,就像离不开太阳和月亮一样离不开马。把观看赛马作为草原上最欢乐的体育比赛,把马头琴演奏作为最动听的音乐。马是神圣无比的,在民间还流传着许许多多的关于马的歌、赞词、祝词和有趣的故事等。有一首《骏马赞》的民歌这样唱道:在那金色的世界上,你荡起的一溜烟尘,像浩渺的天空下,升起了长长的彩虹……当然这里今天依然还保留着具有古朴风俗的“马市。”我们还亲眼观看了买卖马匹的场面,人民币在透着古风古味、悠远而神秘的的交易中起着桥梁作用。
在广场停留、观赏、留影后,我们又去寻找当年县政府坐落的地点,也是高楼耸立,平展展的大院。姐姐说:“据父母讲述,她出生时,正好河南蒙旗自治县成立的那年,县委、县政府是由两顶大蒙古包组成,坐落在正北面,其他组织安顿在小点的蒙古包里办公,这些蒙古包依次被安置成一个大圆形……后来我们家就居住在县委大院的后面。”接着我们游览了蒙古族式建筑的居民点和宽敞、明亮的带有欧式风格的、特大号蒙古包式的招待所,这处建筑以蓝天、白云为主色,县城的每座现代化的楼体上都绘有蒙古族特色的花纹,表现的一种宏阔而神圣,有一所新型的蒙藏医院,我们还找到了老式的那座医院,还观光了整洁、有序的集贸市场,购买了龙碗作为纪念。
这次回望故乡之旅,虽然有点仓促,但我们姐弟仨,近距离嗅到了故乡的四十多年后的气味,感受到了故乡体温,听到了故乡的心跳,就在和这天堂般的草原牵手的这一刻,我们也理解了父亲当年舍弃自己奋斗、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蒙旗大草原,执意要回海晏的理由是:故土难离,海晏是父亲的故乡。
在返回的路上,弟弟有点依恋,时不时地停下车来回头张望,他尽管保持着静默,可痴热涌动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留恋之情,满脸的酸楚,车子开出蒙旗县城一公里多,他又把车停了下来,跑到清澈透明的一条小河边,用水把头发抿湿了,装了一瓶子水,还和姐姐一同装了三袋子故乡黑油油的松软的土;姐姐却显十分的兴奋和满足,她的确了确了一个四十多年的心愿,我实现了去看望遥远故乡的梦。
往事难忘不能忘,我望着车窗外茫茫的草原,我内心深处像被什么蛰了一样的难受,因为我想到了已故的父亲,(用我们蒙古族称呼是“阿爸”),阿爸乳名叫五十九,是阿爸的爷爷五十九岁是出生的,家族起名严尔财,为了在刚刚解放的藏南地区开展工作,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严仁青。阿爸十二岁,我的爷爷因患风湿病去世,可他学习非常刻苦和努力,1948年毕业于青海省湟源牧校,会蒙、藏、汉三种语言和文字。在青海解放时期,由族人博尔吉特王本巴举荐,跟随解放大军,在解放海南、海西、茶卡、黄南等地时,做语言文字的翻译工作。1951年至1971年先后在河南蒙旗自治县的赛龙乡、智后茂乡、柯生、宁木特地区和当时的青年农场任职,记得阿爸曾经说过这么一件事:1950年年初,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他和驮队由当地拥护新政府的部落家兵护送,突然遭到土匪的包围和围攻,土匪的要求是给点吃的,问有没有汉人。可多疑的土匪却不敢靠近,部落家兵们于是装作“打尖”(就地烧水做饭)的样子,支起一顶小帐房,支起一个锅叉,把托运的东西,有的卸了下来,有的搬进帐房,摞起来,并垒了一个让阿爸藏身之处,因为那天阿爸穿着解放军的衣服,那时期土匪不管你会不会民族语言,见穿汉人衣服的就开杀。磨蹭了俩钟头后土匪派人前来,先是搜查了一番,没发现可疑,就索取了一些吃的仓慌离去。阿爸的命和那几驮“金圆圈”、弹药、军用食物都在部落家兵的智慧和胆识中安然无恙。我和姐姐清楚的记得,在1959年平定藏南叛乱时期,有一天从黄昏起,香扎寺地区(黄河第一湾),解放军开拔了过来,左臂上绑着白毛巾,令百姓、家属不许出门,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和枪声不断。直到天亮时,四周才恢复了平静,人们三三两两往寺院后面走,母亲和姐姐拉着我也去寺院后面的一处马厩,草堆里坐着几个用白板子皮袄苫着大腿的人,他们左耳朵上都带着一个大耳环,说是被俘虏的受了伤的土匪。这一夜阿爸即是一位缴匪战士,也是前线民族语言的翻译。
辽阔的蒙旗草原啊!你的每一处山凹是我们生命的摇篮,每一片草原都是我心中的一方庄园,夕阳下我透过往事的帷幔,凝目远望,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阿爸,骑着他那心爱的大白马,身穿皮袄,头戴藏式的狐皮帽子,脚蹬马靴,肩挎一杆长枪,要间还别着盒子枪,为了草原的和平和安宁,跟随解放大军驰骋在这片藏南草原的每一处激流险滩,出没于恶劣、危险的环境中。阿爸!这里的每一片草原和每一条沟壑,一定会记着您那艰难的日子,岁月里的沧桑。
记得吃食堂、饿肚子的那年,您自己饿得手表从手上脱离里都没发觉,但你想方设法给那些支边青年们弄吃的,晚饭后那些支边青年就哼唱起豫剧的腔调,你说这是他们没吃饱想家了。若是您下乡的地点离家近,您的马鞍后就有姐姐的身影。我和姐姐还记得“四清运动”开始了,我们的老师被揪斗了,我们一天只能去看那些无聊的批斗会,阿爸您却没日没夜的写材料,加上患了脑膜炎住了院,(那所医院,现在仍然保留在河南蒙旗县大街上)是姐姐带我从智后茂公社到医院去看您,病情有了点好转后,母亲带着姐弟们回家了,是我在医院陪您给您端中药来着。阿爸!你的女儿知道,您在这片草原上挥洒过汗水,奉献过智慧,流淌过鲜血,奋勇过,叱咤过,甚至耗尽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
往事似水东流去,再见了,故乡的每一条河,每一片草原,每一座山峦!今天我们姐弟姗姗而来,来看您一眼,可我们又匆匆地选择了别离,在我的心灵世界里,您的宽厚永远是我心中美丽的追求,您那肥美的草地是曾经给过我们幸福、给过我们温暖的地方,您的一山一水,您的一草一木将永远的烙印在我心膜的一个最神圣角落。
请准许我再看一眼阳光明媚的大地,请准许我用颤抖的声音再一次的呼唤让人神往心醉的名字——河南蒙旗,请准许我从此在梦中轻轻把您一边一边地吟唱……我们回到海晏后,决心再也不想回忆我童年在你的怀抱里,捧着龙碗贪婪地把醇香的奶酪吮吸地情景,再也不回想年在河水里濯足嬉戏,用布袋子装水的游戏;不再重复地回味摘野葱花、挖蕨麻、捉野兔、捋苒麻的倩影。
再见了,故乡!再见了河南蒙旗!让这忠诚而依恋的告别,回荡在青南草原砸额温馨的摇篮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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